楊昌漢,字紹勤,民國十年生,公元1921年。民國十年,中國正刮著“三民主義”的民主、自由之風,邊遠山村也默默地接受著這個時代的巨變,生活在封建殘餘與民主自由交替、外有列強欺辱的年代,我想無疑是痛苦的。然而,在這樣的農村,你無法去選擇,你能做的隻是,默默地接受著這個世界的巨變。從給清家皇帝爺爺納糧,到時不時去伺候軍閥兵痞,不時還得留神今天張三、明天李四、後天王二麻子的土匪強盜頭子!這就像是烙煎餅。一邊烙焦了,再把另一邊翻過來。莊稼人,好比是這蔥花大餅,各黨各派和土匪就像鏊子,反複烙著蔥花大餅,然後撒上一點水,便能聽見水在這鏊子上翻滾蒸騰的聲音!這莊稼人的生活我想可以用水深火熱來形容!然“片刻”的悠然自得是那麼的難得與短暫!民國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這是一個平年,這一年我爺爺十七歲。同年六月,侵華日寇的鐵蹄踏進徐州,逼近開封,鄭州告急,武漢岌岌可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接受了其黨、政、軍各界提出的決堤放水、以水代兵的建議,下令扒開鄭州市北郊17公裏處黃河南岸渡口——花園口,造成人為黃河決堤改道,形成大片黃泛區,又稱花園口大決堤。因為楊家大山地勢偏高,所以此變對於我爺爺這輩的影響不是很大,而當時的城鎮已成為一片澤國,所有的瓦房都已經傾倒,全部淹沒在黃河水之下。如今露出的高地上也隻是雜草叢生,用鋤頭挖下去幾尺說不定還能撿到幾枚“袁大頭”“銅錢”等些個稀罕物件兒什麼的。但是,我想說的並不隻是花園口決堤的事情,我們也無法去想象當時的黃泛區受災是多麼的嚴重。花園口決堤不管是蔣介石的英明舉措還是無奈之舉,但的確致使豫蘇皖黃水肆虐、汙坑遍地、朝蠅暮蚊、橫屍遍野、流民宿外、瘟疫橫行。同年六月十二日,整個安慶淪陷!這個近兩百年的省會就在日本的侵略摧殘下,滿目瘡痍、不忍目睹!自明朝開國以後,安徽地區南北一統,與江蘇地區組成南直隸。清朝初年沿襲明製,改南直隸為江南省,並與江西省組成兩江地區,設兩江總督。康熙六年(1667年)撤江南省,以原江南左布政使司所轄府、州、縣組成安徽布政使司,駐安慶。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南明的反抗一直未停歇,接踵而至的三藩叛亂更令清廷頭疼,至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安徽布政使司才從江寧(南京)移治安慶,隨後1911年11月8日安慶光複,民國政府仍以安慶作為省會,直至1949年4月23日安慶解放。而當年解放安慶的渡江戰役總指揮部就在洪鋪,後來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才發現當年解放戰爭渡江的第二野戰軍五兵團司令部渡江戰役指揮部所在地就是我大姑媽的婆家(劉璞山的私宅),當時他們家是洪鋪首屈一指的富賈,前清時期的祖上是四品官員,備受皇恩,後衣錦還鄉,在此處建造了堂皇的四水歸堂房屋。如今前麵的大廳因年久失修已被拆除,隻剩下後麵四水歸堂的幾棟老屋,我四五歲的時候也曾經住在這座老屋的閣樓裏,不過,這都已經是後話了!當年隻六天的光景,日軍就攻破洪鋪,而在之後的1939年5月,日軍再次入侵洪鋪,並駐軍在此,駐軍為西甸部,300人。而此時的楊氏大山也未幸免於難,日軍在山頂上修築工事、設立崗哨、築造碉堡,用殘暴的手段強征民伕。日軍以碉堡為依托,四處侵略,嗜血成性,凶殘至極。當時駐紮在楊家大山的日軍,強迫村落裏的青壯年從事各種勞役,那一年,我的爺爺十八歲,日軍用槍托砸他的腦袋,用皮鞭子抽他,命令他為日軍挑水、修築防禦工事。當時的皖南小村子終日活在日軍的恐怖下,生命財產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的保證,農業凋敝,市場蕭條,而原本活躍的城市幾成無人之區。當然皖南深山居民也不是什麼善茬,民風相對也比較剽悍!既然沒槍沒炮和你在白天拚命,那就等到晚上鬼子落單的時候動手,月黑風高殺人夜,青天白日放火天。那是農曆“朔月”過後的一個清晨,白雲間浮著幾片飄忽不定的黑雲,空氣也仿佛靜止了一般,甚至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刹那間風起雲湧,黑雲似要聚集起來,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趨勢。單薄的布衣,披在身上;四周倦鳥餘花,草木蕭然,給人一種八公草木的肅殺感覺!洪鋪西橋,村民三三兩兩你推我搡,七嘴八舌地圍在那裏指指點點,往橋下一探頭,一股腥臭屍味撲麵而來。嚇,好家夥,橋下躺著兩具屍體,一具鬼子娘們兒的屍體浸泡在溪流之中,兩隻浸泡著的手臂已經開始膨脹並且發白;另外一具好似鬼子軍官,歪斜在裸露的岩石上麵,像一條死狗一樣,腰身以下浸泡在溪流裏。聚集的人愈來愈多,散了幾波,又圍攏了幾群。早晨的黑雲現在已經不消而散,盛夏的清晨,陽光已經開始紮眼。溪流依然漠視著人間,靜靜地流淌著,夾帶著肮髒的血液流向遠處。那日本軍官的脖頸處好像是被鈍器所砍,腦袋撞在岩石上,流出一攤腦漿,身上的“王八盒子”連帶著軍刀已經不翼而飛;那鬼子娘們兒應是給菜刀抹了脖子,全身上下沒有多餘的傷口,估計血也已經差不多流幹了。於是,綠頭大蠅成團成堆地圍著屍體飛來飛去,越來愈多,形成了溪流,形成了瀑布。它們的嗡嗡聲比春天花間采蜜的蜜蜂發出的還要高亢,還要令人振奮。“踏,踏,踏,踏”,隨著整齊而有規律的腳步聲,一對鬼子兵上著刺刀來到西橋,圍觀的人群哄然作鳥獸散,跑得慢的就落下,隨後就被鬼子用槍托砸,命令著將屍體抬上來。忽然聽見一個鬼子撲在兩具屍體上撕心裂肺地嘰裏呱啦吼喊,估摸著應該是要複仇,找出凶手之類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