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情人
一
一聲嬰啼,打破了青崗寨的平靜。寨子裏幾條狗吠叫起來。汪汪之聲在夜空中激蕩,夜幕仿佛也在抖動了。天幕下幾顆星星似乎也被嬰啼感動了。眨巴著細小的眼睛,注目著青楓寨這間低矮的茅屋。屋裏,鬆明火在瓦片裏燃燒著,滋滋地發出聲音,火光豔紅,照亮了陳清蕊的臉。她疲憊地躺在床上,額頭盡是閃光的汗珠。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彎腰躬背站在床邊,用塊幹毛巾為陳清蕊揩去額頭和脖頸上的汗水。嬰孩躺在她的臂彎裏,露著紅紅的圓臉,閉著眼睛,啼哭幾聲後安靜了下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僳傈女人幹咳幾聲,說:“是個小夥喲,用漢族人家的話講,是個讀書的,是個砍柴的,或者說是個放牛的!”她在屋角蹲下身去,接過另一位婦女遞過的煙鬥,用勁吸幾口,滿意地吐出一陣灰白色煙霧。她在**的腳後跟上磕幾下煙鬥,笑著說:“楊師傅真有福氣,又添了一個小馬鍋頭!”
“唷,說不得!”三十來歲的女人說。“她是楊師傅的小侄女,說不得的,阿婆!”
“天曉得喂,漢人愛討小老婆!”阿婆邊往煙鬥裏填煙絲邊說。“漢人不象我們僳傈人直心直腸,相好就過幾年,煩厭了各奔東西,另蓋一間茅草房過日子。漢人腸子彎彎多,相好的也揮眼淚,分開的更是淚流成河。男人三妻四妾,女人甘願做小老婆!”
“別生氣,妹子!”三十來歲的女人說。“阿婆心腸好,笑話多!”
“我不生氣。”陳清蕊低聲說。“我應該感謝阿婆的照顧呀,哪能生氣。住在你們這裏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楊二叔過了哪裏,這一趟馱腳怕是耽誤了行程。”
“別急,妹子!”三十來歲的女人說。“妹子,做歇一會,睡覺養養身子,阿哥殺了一隻雞,漢人家做月子,都要吃雞肉!我們不會虧待你。楊師傅是山官老爺的朋友,老爺招呼過,要把你當女兒一般服侍的!”
“你們真好,就象是我的母親一樣!”陳清蕊說,眼角淌出些淚水來,“可惜我娘,不知道今天有了孫子,娘,我苦命的娘——”
“傷心不得,妹子!”三十來歲的女人說。“做月子傷心流淚,會落下病根!”
“我是高興,阿姐最新章節都市版英雄無敵!”陳清蕊說。
“是要高興!”阿婆站起身,說。“給孩子想過名字了吧?漢人家是怪風俗,孩子還在肚子裏就有名字啦!”小名,大名,還有學名!”
“他爹姓王,我姓陳。”陳清蕊說。給孩子起個王陳崗吧,讓他記住自己是在青崗寨出生的,要改名,讓朝欣哥哥改,孩子有爹!”
二
王朝欣走進母親的屋,從丫頭小順手裏拿過油燈,說:“小順先去洗臉洗腳吧,我有話要跟母親說說,或者去老爺那裏看看有沒有要做的。老爺今天曬過太陽,天黑以後又咳了!”
“是,三少爺!”小順乘巧地走了。
二太太手上拿著繃子,在白綢緞上細心地描著圖樣,淡淡的墨跡依稀可辨。圖樣是幾片荷葉,荷葉下是一對鴛鴦,鴛鴦還沒點上眼睛,鴛鴦還沒有生氣,荷葉下就還沒有漣漪。
“娘,繡給那個呀?”王朝欣說。
“繡給那個,明知故問啦。”二太太說。“欣兒要娶李家小姐,那丫頭,去女子學校習文識字,寫字在行,還會誦詩,怕沒心思繡花了。欣兒娶親,被褥要新的,也要幾件繡的枕頭,被褡嘛!”
“娘,又讓你操心!”王朝欣說。
“我能操心,我喜歡!”二太太說。“做娘的,誰都想為兒子操操心。兒子娶親,娘得抱孫子,哪個母親怕操心。欣兒,我都聽朝蘭說了,你被魏家的人打了一頓,魏家蠻橫,你可要識禮節,不跟魏家計較。年輕人打一頓,不要緊,皮開肉綻也隻是三天的痛,那魏家的公子是傷在心上,啊,欣兒要明白這個事理。挨了打,倒好啦,也就不必愧疚了。事情明擺著,是應芝姑娘不願嫁魏家。男人都有報複心,哎,欣兒,陳大叔家起火,難說怕是那個夥計使的壞心,你說過,那個夥計心底裏也喜歡陳家小姐。瓦城那邊,搶劫殺人放火,起歹心的人更多吧!”
“我不敢說,娘!”王朝欣掌著油燈靠近二太太身旁,讓母親看得更清楚些。陳大叔,大嬸都是平易人,不會跟人結怨生仇,不說啦,想起來心痛,要是那夥計起的歹心,我這輩子心上都不安,因為我,陳大叔一家灰飛煙滅,連清蕊妹妹也失了蹤影,我真造孽啊。娘,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迎娶李家小姐。女人為男人守寡,難道我就不該為清蕊守節幾年麼?”
“男人是大丈夫,要頂天立地,傳宗接代,哪家興守節!”二太太擱下毛筆和繃子,看著兒子說,“瞧你,想哪去了。王家你們這一輩三個弟兄,老大老二已經成親完聚。我就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難道要讓娘永遠抬不起頭,直不起腰杆麼。欣兒,娶李家小姐,我滿心喜歡!”
“娘,我明白你的心,”王朝欣說。“娘,我聽你的,王家的三扇門麵,我的麵份我撐起來。對李家小姐,娘也中意。就去李家提親啊,娘!”
“請哪個長輩出麵說媒呢?”二太太想了想,又說。“欣兒,你得先跟你爹商量。這些日子,你爹身體好了些,又在操心福祥商號。開商號做生意不能冷落了門麵,你爹心急,才病重了。你大哥不立事,酒肉朋友多,心眼實,商號靠不住他,這是你爹私下裏對我說的,你二哥脾氣餿,吃糧不管事,整天攔二胡哼滇腔,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尖叫一聲,他也不想想,哼哼拉拉肚子不會飽。俗話說:喜鵲老鴉叼食來,人也要起個早才揀得著,要不,狐狸早搶走了!大嫂,二嫂,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人,一個貪圖清閑,塗脂抹粉嗑瓜籽。一個愛吸煙,雪一般白的牙齒被煙熏黑了,你二哥還讓她吹鴉片,說是二嫂身子弱,保養著能生一兒半女就是她的造化最新章節妖血大帝。想想,你爹能不心急麼。你在瓦城,你爹一提起你,就唉聲歎氣,說話都要麵對著瓦城的方向說。你回來,你爹為陳家傷心,為王家,他到是看得希望了。這兩天,你爹的眉頭鬆展多了,人也精神了些,辦一個喜事衝衝喜,王家的家運會轉好。”
“娘,我一定為父親分憂!”王朝欣說。“我遵從父命母命,福祥商號我要顧,婚姻大事也不放鬆。娘,我與應芝,怕是前生注定的姻緣!”
“婚姻本是命中注定!”二太太說。“娘是認命的,命是如此,算八字是做妾的命,娘就什麼也不爭了。欣兒是男兒身,命也要信,該爭的也要爭。這人世間,男兒不爭枉為人哪。俗話說,女人無性,亂草麻瓤,男兒無性,寸鐵無鋼!鐵有什麼用,好鋼才能頂天下!”
“娘,你請安吧,不要再畫了!”王朝欣說。“明天,我進城去,看看福祥商號。商號裏管事的,是劉大叔吧?大叔倒是個忠心耿耿的人!”
“劉大叔一心一意為著王家的商號,你爹放心他。”二太太說。“將來,你也要依靠他!”
王朝欣辭別母親,徑直回到自己屋裏。他閂好門,關好窗扇,確認沒有眼睛窺看後,才拿著油燈走到屋角的楸木箱跟前,輕輕地打開箱子,從箱子最底下摸出一個紅布包,湊在油燈前解開。解去四層紅綢布後,幾塊翡翠露了出來。紅紅的燈光裏,翡翠耀眼奪目,綠的似菜青,紅的似鴿血。“這是楊老伯的遺贈,是上乘玉石,是老伯的心血!”王朝欣端詳著手上的翡翠,喃喃自語。“美玉無價呀,楊老伯的遺贈何止萬千,挽救一個福祥商號足矣!”可是,他的眼前實然浮現陳記貨棧的熊熊烈火,烈火中,那孟拱華人墳場上的累累墳堆搖蕩著,一個個悲苦的麵容忽隱忽現。楊老伯的聲音在王朝欣耳畔縈繞:我在等待一個有緣之人!王朝欣一激靈,急忙收好翡翠小心地包好。“楊老柏一家幾口人的鮮血和生命,我怎能用它救福祥商號呢?我怎能辜負楊老伯的重托和信任!楊老伯一家是不忍滿人的虐待才遷居緬境的,他要等的有緣之人應該是張士賢那樣的胸懷祖國的誌士,與誌士比起來,我太渺小了!楊老伯,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你在等有緣的人,我也在等待有緣之人哪!”
三
王朝欣知道,福祥商號是祖父一手創立的產業。祖父十五歲即往緬甸謀生,先在同鄉的貨棧裏當小夥計,實習商業。多年後靠積攢的資金開辦福祥商號,從騰衝運黃絲,茶葉到緬甸密支那、八幕、瓦城銷售,又從緬甸購進棉花、棉紗、棉布和玉石回騰衝總棧,發貨到保山、龍陵、下關、昆明、重慶、廣州、上海、香港及西藏攔薩,祖父持家勤儉,經商理財以“薄利”和“守信”為準則,因此福祥商號生意興隆,人氣財氣皆旺。在父親手上,也曾一度輝煌,可是這生意也象人生一樣有高峰也有低穀,近幾年不知哪兒生了毛病,福祥舉步維艱,周轉不靈,大有江河日下的氣象。生意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進時前途光明,退時尤如天塌地陷,避讓不及會傾家蕩產,危及生命。
“我肩上的擔子不輕呀,難道我是福祥的救星!”王朝欣走進商號,場院裏確實冷清,有兩個年輕雇員坐在藤椅裏曬太陽,他們把衣襟捋起來蓋住腦袋,陽光就不刺眼,頭頂也不會發燙。商號就一道大門,大門正對麵是一間樓房,門窗板壁已被陽光和風雨熏得發白,果鬆板已露出“筋骨”,顯而易見,樓房已有幾十年的光景了。場院很寬,四、五十匹騾馬同時進場也還有空閑的地方。唯有寬敞,此時更顯得冷清。他故意放慢腳步,盡量不弄出聲響,他不想驚擾了曬太陽的雇員的閑情逸致。他走到樓下中間的辦事處,伸手拭一下桌麵,指頭便粘上了灰黃色的粉塵。他抓起雞毛撣,輕輕拂去桌麵的粉塵。不小心弄倒了一個茶杯,乓的響一聲。響聲被空氣擴大,傳送到曬太陽的雇員耳朵裏,一個雇員飛快地跑來,站在門外大聲罵道:“幹什麼呀,膽大包天,有人守著,也敢打劫!”
“別發火,大哥最新章節百煉成仙!”王朝欣回眼一望,說:“我是來幫你們撣撣灰塵的。臉一天不洗,變黑臉,地三天不掃,上灰塵。你們這桌子,有十天半月不見掃帚抹布的麵了,該擦一擦啦!”
“你是什麼人,多管閑事!”雇員說。“王家的生意出鬼啦,進不來,出不去,我們不是曬太陽,還能幹什麼。院裏長些草,也被牲口啃光了,撥草都沒有去處。王家幾個弟兄不團結,王老爺又成了藥茶罐,我們小夥計能咋辦?“
“你是福祥商號的小夥計,就請你把這間屋裏的桌椅,擦洗幹淨!”王朝欣說。
“你憑什麼支吩我?”雇員說。
“就憑你說王家三兄弟不團結,罰你!”王朝欣說。“你吃著王家的飯,怎能散布王家的謠言?”
“三少爺,是你呀!”另一個雇員趕過來說。“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兄弟,他是三少爺,你天天都在念叨三少爺,希望三少爺來商號看看,三少爺來啦,你又不認識了,三少爺,他叫小貴,姓楊,我叫陳超!”
“哦,都是自己人。請問,劉大叔呢!”
“劉主管有些灰心,有三天沒來了,九源公司想聘他去主管財務。他又不去。劉主管說,不在福祥,他就回鄉下老家去種田。他幫了王家,就不想再幫別的人家了。劉主管念舊情!”
“知道了,我明天去請他!”
他們正說著,大門外響起一陣叮咚叮咚的馱鈴聲。王朝欣回身望去。一隊騾馬正從門外的大道走進城去。蹄聲的的得得,象一陣鼓點,趕馬人悠長的的吆喝聲仿佛戲曲演員的歌唱。他隨口問道:“誰家的貨呢,怕有六七十馱吧?”
“是九源的,聽說是從八募來,有玉石馱子!”
“我去瞧瞧。福祥的馬幫哪天能到?”
“天曉得,楊家馬幫這趟馱腳走得慢!”
“小貴哥,你守著福祥,我和陳超去九源公司的貨場看看。”王朝欣說。“要不,一起去!”
“你兩去吧!”楊小貴說。“三少爺罰我擦洗桌椅,我一定要讓福祥的桌椅油光水亮。從今天起,我不曬太陽啦,越曬人越笨!”
“好,拜托了!”王朝欣說。
王朝欣不想讓旁人知道他是故意要去看九源公司的貨,因而他沒有尾隨馬幫。再說,馬幫的那馬屎味、臭油味、馬汗味和騾馬踢起的灰塵實在令人作嘔,嗆人。他和陳超磨磨蹭蹭走在路上,一會兒扯根樹枝,一會兒又拔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執著,象是舉著一麵旗子,碰上蝴蝶和晴蜓飛過去,他們舉著追一陣,一直追到蝴蝶飛進了樹叢,或是蜻蜓飛過河去他們才肯罷休。
“走吧,三少爺,去遲了,好玉石被人挑了!”陳超說。“這些日子,廣州玉石價錢好!”
“好貨入眼三分,好玉都藏在石頭裏!”王朝欣說。“看玉石不能心急,美玉可遇而不可求!”
太陽當頂,貨場裏熱烘烘的。馬幫在卸貨,騾馬挺乖巧的,按次序走到兩個夥計中間,等夥計抬起馱子,馱子離鞍後,再往前一蹭,轉身向空場走了去,待夥計安放好馱子,招呼一聲,另一匹馱騾再走上前來!騾馬的這種紀律,是人調教出來的,但人在這種紀律麵前自形慚愧全文閱讀巨龍王座!場院一角有幾棵高大的梨樹,卸下了重負的騾馬走到樹下的陰涼裏去了。偶爾吹來一陣輕風,給人幾分涼意。站在熱烘烘的場院裏,王朝欣感受了涼風的珍貴。人們忙亂著,但忙亂中也有一定的秩序。棉花、洋紗、布匹馱子抬進倉庫裏去,玉石馱子分揀出來擺在屋簷下,讓紛紛趕來的商人玉匠們盡情觀賞和購買。人們圍著玉石馱子,嘀咕著、議論著,象是一群蜜蜂在陽光裏朝拜蜂王那樣,嗡嗡嗡鬧成一片。
“諸位,靜一靜,來看的、來買的,等打開馱子,大家各顯身手吧!”段德利從走屋裏走出來,站在走廊上說,聽他沉著老練的語氣,儼然是個生意場上的老手了。“順便告訴大家,今天到的這三馱玉石,都在騰衝銷賣,中意的可盡情盡意!十天後,還有四馱玉石到來,各位老板,各位朋友,賺錢發財的機會多得很!”
王朝欣望了段德利幾眼,段德利也看見了他,回應是向他點點頭,他說:“九源公司是段德利主持業務啦?”陳超回答:“他是段家的大少爺,主持業務一年多了,是九源公司經理!”
“少年老成,真不簡單,這段家的九源公司一定會在他的手上發達!”王朝欣說著擠進觀看玉石的人群裏,冷靜地觀看玉石。段德利很忙,他不想打攪他,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一個麵盆大的玉石上,他覺得,那玉石的皮殼象是出自孟拱的老山玉,他曾相識。他的癡迷,引發了一個玉商的警覺,他也明白,這位玉商對此玉有了興趣。於是,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請問老板,相中這個大玉了吧?”
玉商微微點了點頭,淡淡一笑,說:“年輕人,你看得出我的心思,不簡單嘛!你也就十七、八歲年紀,我好象沒見過你!俗話說,多看少解,但這個玉值得解一解。小夥子,這玉石,講究種、地、水、色和情,要一門一門的鑽研。啊!色、水都不能區分時,千萬別出手,那是要吃虧的!好玉富三家,渣巴玉窮五代,明白它的含義麼,情是玉的最高境界,知道吧!”
“請多指教!”王朝欣說。“我是隨便看看!”
這時候,陳超擠過來,站在王朝欣身旁說:“張老板,他是王家三少爺。剛從瓦城那邊回來,還沒事做,來逛逛,福祥商號將來要靠三少爺支撐吧,老大,老二好象身子骨不夠強,更沒有硬腕!”
“哦,知道了”,張老板微笑著說。“我跟你父親有些交往,也差不多年紀,你本是晚輩。不過,常言說得好,後生可畏。玉石生意沒有師傅,全憑自己的鑽研和運氣。三少爺,玩玉石,千萬不能大意啊!”
“張老板,看好了麼?朝欣,多指導啊!”
段德利走了過來,朝著王朝欣笑了笑,人們的心思都在生意上,也就沒有多少客套話。
“好吧,來,談談價!”張老板說。
“好吧,來!”
張老板和段德利麵對麵站著,伸出右手握在一起,張老板袖口寬大,兩隻手被他的袖口遮住了,他再把長衫扯起來罩住兩隻手,旁邊的人隻能看見兩隻手在袖筒裏動作,卻看不清手指怎樣動了。片刻後,議價完成,段德利大聲說:“成交啦,一仟塊大洋!謝謝張老板捧場!”
張老板麵帶微笑,說:“段經理爽快,我豈能扭捏著不放呢!來兩個人,幫我送去解解看!”
兩個靠搬運過日子的挑夫扛著擔子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拴好玉石,抬著走出了九源公司,張老板向人們辭行,跟著挑夫走了。王朝欣拉住陳超的手,說:“走,去看看最新章節大明政客!”
“張老板的意思,不想讓人去看他解玉!”陳超說。“段經理跟你說話,你沒注意,他招呼別的人去了。去嘛,看別人解玉,心驚肉跳的!”
他兩走出九源公司,跟在張老板身後,張老板回眸一望,說:“三少爺想看看我財氣?”
“張老板功底深厚,我想開開眼界!”王朝欣說,“你和段經理捏捏手指,就把價講了,真神!”
“三少爺不會?”張老板邊走邊說。“不會手指議價,談什麼玉石生意。不是打虎匠,別去山上逛,講的就是這個意思。手指議價,是防烏鴉嘴信口褒貶玉石,也防小人從中作梗。講給你吧,從拇指算起,1個手指表示1,依次為5個手指彎曲表示5,大拇指與食指伸出成牛角為8,食指彎曲為9,將5個手指捏兩次為10,而百、千、萬可以說出來,生意場上,這是基本功,三少爺,你父親沒教你,太大意了嘛!”
王朝欣用心聽著,暗暗記在心裏。不知不覺中,已走進了解玉坊。解玉坊其實隻是一間小作坊,是玉匠家自己經營,自行設計的。在這個作坊裏,可對玉石進行解、磨、拋光、鑽等工藝製作,作坊低矮潮濕,泥漿遍地,廢玉成堆,有陽光從側麵射進來,還算亮堂。挑夫放下玉石,討得工錢走了。張老板說:“三少爺,有興趣呀,我兩個可以平算?”
“平算?”王朝欣問。“怎麼講?”
“我是一千大洋買來的,你拚五百本錢?”張老板說。“玉石生意,拚本湊成的多。解漲了平分,萬一解虧了,也是一人承擔一半!”
“算了,張老板,你的財,我也不占了!”王朝欣搖搖頭說。“多看少解,我還是尊古訓吧,今天先學學前輩賭玉的手藝。”
“好吧,我就先解一刀!”張老板說。“這解玉石跟解木料一樣,就是將大料解成需要的材料。從前,對待大塊玉料,是用火燒燙後澆水使之炸裂,這種原始作法無法控製裂點,好玉料往往被毀了。你瞧,這戶人家解玉用的是拉絲,就是用鐵絲作弦成弓,用金剛砂和水作磨料,拉回拉動,玉石就被解開了。你王家的福祥商號買賣玉石無數可計,三少爺還是第一次看解玉石呀。以前,你爹沒帶你看看?”
“三少爺一直在念書!”陳超說。
“是嘛。窮人家要養豬,富人要讀書,也有道理,不過,我騰衝城上百間玉石作坊,三少爺知道得遲啦,可惜嘍!”張老板說。“來啦,解玉師傅來了,先上架解一刀。賭玉的人,心要平穩,別緊張。人心慌好玉會變壞!”
玉石上架,玉匠開始鋸解玉石。王朝欣站得筆直,看得專注。陸續有人圍攏來看玉,人們把目光傾注在玉石上,誰也不跟誰說話。玉匠拉絲的滋滋聲分外響亮,扣人心弦。鐵絲吃力地咬著玉石,緩慢地勒進去。扯出來的水一直都是渾黃的,人們不住地搖著頭。張老板臉上的笑意全部喪失了,臉色成了鐵青,說話都有些吃力:“完啦……一千,一千大洋淌,淌成渾水流……流走啦……”
玉石解去了巴掌大的一片,絲毫看不見令人心花怒放的色彩影子。張老板端詳著玉石,重重地把皮殼丟在地上,歎著氣,“我不帶財,又虧了,我欠九源公司三千多大洋啦,日子怎樣過,今天回家,又怎樣向妻兒交待呀!”他盯著王朝欣看了片刻,說:“三少爺,賭一賭嘛,我隻要三百元,給我一點救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