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兄弟倆(3 / 3)

“好吧,朝貴兄,收你錢財,替你消災!”魏誌把紅綢布袋丟給了對麵的弟兄。“不過,我們有言在先,我們責任盡到,有效無效我們可是不管。我到奉勸朝貴兄一句,把心思用在生意上,做出成就來,王老爺就不會冷落人。你畢竟是王家的長子嘛!”

“你不知道,我爹他偏心!”王朝貴說。

“好吧,你的家務事,我們管不著!”魏誌向弟兄們呶呶嘴,說。“走啦。王老兄,今晚上,我們可是沒有見過麵,你興致高,再找姑娘喝酒!”

王朝貴有自己的打算。乘王朝欣跟隨馬幫往東去了大理,他也組織了三十多匹騾馬往西去。他的馬幫都是精挑細選的精壯騾馬,他要乘王朝欣顧不了家時大賺一包錢,讓朝欣感到心驚肉跳,在白花花的銀元麵前讓他說不出話來。他與魏誌私底下達成的交易他也是另有所圖的,目的不在於他們打不打槍,他是要把護路隊調到城東的高黎貢山上,放鬆對城西商道的把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護路隊也得聽我調遣。”王朝貴隨著馬幫宿營,他無睡意,就起身巡察馬幫全文閱讀拂衣曲。“魏誌要用洋人來套我,傅士禮洋大人我也是見過的,高鼻子,藍眼睛,黃頭發,皮膚粗糙的洋大人心眼比鵝卵石還實在,他們現在正在做夢吧!”夜色深沉,山林一派寂靜。馱子整齊地圍著大樹四周排列著,騾馬都被拴在樹樁上,咀嚼的是幹草料。馬尾巴在朦朧的夜色裏輕輕甩動,這說明它們是一群活動的生命。馬幫的夥計們睡得很香,有人發出輕輕的鼾聲。王朝貴被鼾聲刺激著,心頭突然升起一股怒氣,大聲吼叫起來:“都睡得象死豬一般,拖出去殺了也不會醒吧,尖刀捅在嗓子眼上癢癢的,涼涼的,還當是女人喂奶呢!誰站哨,給我站起來!”

夥計們被吼醒了,驚慌爬起身,揉著眼睛,同聲問道:“王老板,咋啦,有強盜?”

“真有強盜,你們早去西天見如來佛啦!”王朝貴氣衝衝地說。他的臉色是灰色的,但夜光比他的臉色厚重,夥計們看不出他生氣的樣子來。

“沒有事故,大喊什麼!”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夥計說。“深更半夜的,天時寒涼,搞得人吃不寧睡不安。白天要趕路,逼著大家快走快走,這一趟,馬腳都走腫了。又不是趕著回騰衝去救命,吆得這麼急。大少爺走累了,還可以騎馬,正所謂飽漢不知餓漢饑,騎馬不知走路人的苦啦!”

“天,老哥,就你窮話多!”王朝貴說:“我說一句話,你扯一偏山!好了,睡吧,我給你們放哨,明天,我跟你們一樣走路!”

翌日,天明起程,趕馬人絆著大路邊草尖上的露珠行路。天氣晴好,陽光讓森林更加豔麗,綠樹蒼翠欲滴,一樹一樹的紅葉象是盛開的山花,爛熳耀眼。山峽裏流出的小溪清亮透明,穿過一片灌木叢流向了更深的峽穀。馬幫走得急,馬蹄碰出的聲響扣人心弦,沒有叮咚叮咚的馱鈴聲,王朝貴不想招搖。天近黃昏時,鎮夷關已經在望,鎮夷關橋頭的村莊在暮色裏還見淡藍色的炊煙。白露翩飛,繞村掠河又回到竹梢或村冠上,白的,黃的分外醒目。山道拐兩道彎,沒入綠樹的遮蔽下,鎮夷關的村落景致似乎變得遙不可及了。樹林深處,傳來貓頭鷹的叫喚,貓頭鷹餓壞了嗎,怎會叫得這般淒慘,還是要向山道上的行人透露一點什麼消息。王朝貴走在馬幫後麵壓尾,有個夥計跟著他,但沒有跟他說話。中午放哨時飯菜都簡單,他許諾進了城讓夥計們下飯館,想吃什麼他都答應。饑腸轆轆,雙腿發軟,夥計們的深切感受。貓頭鷹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恐懼代替了饞涎,酸軟的腿突然有了力量,可是馬幫卻漸漸地慢了下來。

“怎麼啦,打緊腳步!”王朝貴說。

一個年輕的夥計氣喘噓噓跑來,站在道旁的紅木樹下,扶著樹杆說:“王老板,騰衝海關稽查隊攔住了馬幫,他們要搜查!”

“胡說!”王朝貴大聲吼道。“海關稽查隊這時候會來山裏。看清了,是不是冒充的!”

“老板,他們請你到前麵說話!”夥計說。

“我去看,別慌!”

王朝貴來到前方,五、六個荷槍實彈的海關稽查隊員擋道而立,攔住了馬幫去路。他迎上前去,客氣地說:“各位弟兄,這是福祥商號的馬幫,都是棉花,棉紗,也有玉石。我們今天要趕到城裏去,今晚就去報關的。弟兄們辛苦,何勞你們到山林裏守候。稅務司傅士禮大人知道我西出八募運貨的,請各位兄弟放行吧!天色不早,弟兄們找個地方歇息,酒錢算我王朝貴的!”

他摸出幾文銀元,湊到最前麵的稽查隊員跟前,要塞銀元給他。那人手一揮,高揚著下巴說:“對不起,王老板,今天的酒錢兄弟不敢收,我的這些弟兄也不會喝酒。我們是奉命執行公務。我們是海關的雇員,也是縣衙門稽查煙毒的隊員。我騰衝地處邊陲,受煙毒之害愈來愈嚴重,朝庭下令禁煙,縣衙當然不敢馬乎了事全文閱讀靈域。王老板,凡過往行人、馬幫一律檢查,還望諒解。總兵大人、知縣大人有令,走私煙毒又拒捕者,格殺無論。海關洋大人也得遵守大清國法令。王老板,我們例行公事。師傅們,請卸下馬鞍,接受檢查。弟兄們,看仔細了,千萬不能漏過鴉片!”

王朝貴被稽查隊的氣勢嚇住了,再辯解也是徒勞無益。他的臉頓時白了,輕輕自語著“完啦,完啦!”夥計們忙著卸馱子,稽查隊員查看著馱子,搜尋得十分仔細。一陣忙亂,人們誰也不睬王朝貴了。天色愈來愈暗,遠處的樹林變成黑黑的一片了。一匹騾子嘶叫起來,驚飛了樹上的鳥兒,聽得到鳥兒拍打翅膀的撲嚕聲。稽查隊員從棉花馱子裏搜出鴉片,有近百斤,用棉紗包著,但包不住鴉片的苦香味。

“王老板,這怪不得我們。你馱的是棉花、棉紗和玉石,玉石和棉紗是找不到,現在查出了鴉片,對不起啦,我們隻能一起去縣衙門啦!”領頭的稽查隊員說。“弟兄們,把王老板綁了!”

“長官,請高抬貴手……”王朝貴哀求著,可是稽查隊員誰也不睬他,兩名隊員用棕索捆住他的手,綁得嚴嚴實實的。他喊叫著,“我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今天的事,我跟大家沒有完!”

“省省力氣,到縣衙門喊去!”稽查隊員說。

又是一陣忙亂,馱子重新架上了馬鞍。幾個稽查隊員押著王朝貴和馬幫走了。山道是一段黃泥路,走過去一程就聽不到了馬蹄聲。路從一片紅木、櫟木、榆木樹林間穿過,又密又粗的樹幹遮住了馬幫的身影。領頭的稽查隊員站在路旁,吹一聲呼哨,魏誌騎著白馬從山坡後麵奔出來。大白馬在夜色裏白得耀眼,仿佛是在青灰色的長幕上打了一小塊白色的補丁。魏誌騎在馬上,哈哈哈一陣大笑。笑聲裏充滿仇恨和痛快,笑聲象一束束飛針,飛快的刺激著灰色的山林。

“貴兒走私鴉片,人髒俱獲,三十幾馱棉花、棉紗被沒收,人也被押進縣衙門關在了牢裏。天呀,我到底作了什麼孽,竟養出這般不屑子孫,愧對祖宗,愧對祖宗哪!”王老爺聽到王朝禮報告了王朝貴的消息,立刻派朝禮進城周旋去了。“朝禮跟總兵大人有交情,是總兵大人一張桌上吃飯的常客,總兵大人出麵,救救貴兒,破財免災罷了,免了貴兒的牢獄之災!”

王朝禮昨夜未歸家中,看樣子事情並不順利。王老爺一夜未眠,他心底記掛著兩個兒子,同時被夫人和兒媳婦鄭麗芬的哭聲鬧得毫無睡意,今早起來感覺頭重腳輕,眼膛也發黑了。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男人們慌了手腳,女人們流淚流涕,他自己必須鎮定自若,象是無事一般穩住家人的情緒。他來到客廳坐著,象往常一樣捧著水煙筒慢悠悠地吸著煙。他吸一口,吐出一陣煙霧,煙霧旋成幾個煙圈翻滾著,象是舞動一串白色的銀環,很是好看。煙筒裏的水咕咚咕咚翻卷著浪花,它就象王老爺此時的心情,激動著無法平靜。丫頭小玉來到客廳,向王老爺問安,為他沏了茶。小玉要走,他叫住了她,問道:“小玉,去過陳小姐的屋裏嗎?陳小姐來不多天,你要陪她玩玩。她要去哪裏,你跟二太太說一聲,盡管陪她去。要用點零花錢,我給你們,不要害怕,啊!”

“我看過陳小姐,給孩子喂奶的時候她都躲在自己房裏。她懂漢人的禮節,也害羞!”小玉畢恭畢敬地站著,說話聲輕飄飄的。“陳小姐似乎有心事,常常一個人坐著發呆,她不愛說話……”

“我明白,朝欣出了遠門,清蕊會不開心,可憐了這孩子。”王老爺說。“陳小姐祖輩是騰衝人,她是騰衝人的後代,她現在是回家來了。小玉服侍她,要象服侍王家的人一個樣。”

“老爺,瓦城那邊的漢人,也象我們一樣過日子呀?”小玉大著膽子問。“那邊的人,不都是土匪強盜,都愛吹大煙吧?”

“小玉問得好笑,世上哪個地方都是土匪強盜的全文閱讀花都十二釵。”王老爺莞爾一笑,說。“那邊還是好人多。有漢人、洋人,有幾十種民族,混在一起過日子。陳清蕊在騰衝找不到親戚了,小玉跟她要貼心些。好象是二少爺回來了,你去吧!”

“曉得了,老爺,我去啦!”

王朝貴走進客廳,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垂著頭,走到王老爺麵前站著,家是等待著審判的犯人。他長出了拉碴的胡須,臉色黝黑,兩眼呆滯。衣服肮髒,褲腿上濺上了許多泥水,汙漬斑斑。“爹——”他喊了一聲,聲音顫抖,象是蚊子的嗡嗡叫聲。王朝禮隨後進了客廳,在側位上坐了下來。他也感到疲憊,微閉著眼睛養神。王老爺瞪著兒子朝貴,許久不動聲色。王朝貴輕聲說:“爹,福祥資金不靈活,我隻是想多賺幾文利潤,就一次,過後就金盆洗手了?”

“呸,你還有臉狡辯!”王老爺把煙筒重重的摔在地上,乓的一聲,煙筒裏的水濺出來灑了一地。“朝貴呀朝貴,你是被油蒙住了心眼,還是吃多了豹子膽,朝庭禁煙,是造福百姓,這點你都不懂,我王家的商號從來不做違背朝庭法令的生意,難道你想斷送了福祥。你真是吃了豹子膽呀,敢跟縣衙門玩火,全身回來,算是你命大啦,弄不好,稽查隊員一槍嘣了你,還說是你拒絕盤查,誰救得了你。昨夜關在縣衙門的石牢裏,又餓又冷,坐牢不好受吧!沒有二弟為你求情認罰,怕要關你一年兩年。你說縣城裏還有煙館?你管得了嗎,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你明白,明白個屁!你明白還往火坑裏麵跳?愚蠢的人才去自尋絕路!”

“父親,大哥不會再犯了!”王朝禮說。“這一回,縣衙念在福祥商號對地方的影響和貢獻上,又有總兵張大人出麵說情,縣衙沒收了全部棉花棉紗,還罰款二千大洋,為大哥贖了罪。否則,大哥真是要坐幾年牢了。稽查隊的槍口黑洞洞的,又吃肉又要喝血,誰撞上了誰倒黴!大哥,這個教訓不小,福祥商號雖然家大業大,現時也舉步維艱,經不起折騰。三弟有經營的才幹,你要依靠他……”

“老三什麼都好,就我不是人!”王朝貴說。

“朝貴,你的毛病出在心胸上,你沒有朝欣那份胸懷!”王老爺話音顫抖,是怒氣使他的舌尖發顫。“敗家子,對不起活著的人,更對不起祖宗。哎呀,唇亡齒寒,這個道理我講過幾百遍啦,朝欣是你的親兄弟!”

“爹,我沒有私心!”王朝貴說。

“你還嘴硬,給我跪下!”王老爺生氣地說。

王朝貴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王朝禮搖搖頭抽身走開了。王老爺起身從客廳的角落裏抄起一根木片,奔到王朝貴身後掄起來就打,一下接一下打在王朝貴的背上,腦袋上。王朝貴雙手護住後腦勺,手掌被打出了血。王老爺一邊打一邊斥罵:“你身上的壞脾氣,打得爛也怕打不掉了,都是你老娘把你慣壞了呀,敗,敗家子——”

王老爺罵著,突然沒有了聲音。王朝貴回頭一看,父親已倒在地上,呼喚急促,腳手都在顫抖,口角流著白沫。王朝貴慌了,急忙俯到父親身上,輕輕搖晃父親的頭,說:“爹,爹,貴兒惹你生氣,你這樣子,嚇著我啦……爹……來人呀,快來扶我爹——”

“貴兒……貴兒,快叫朝欣回轉家來……”王老爺抓住王朝貴的手緊緊攥著,吃力地說。“去城裏發個電報,傳朝欣回來,啊,我要見朝欣……”

“爹,你醒醒,爹!”王朝貴說著眼淚簌簌地滾落下來。“爹,就你一心掛念著朝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