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未了情緣
一
“真累,我走不動了,朝欣兄,能歇一歇嗎,耽誤不了你去見清蕊妹妹,讓我喘口氣。你到是精神抖擻,你的腿不會酸呀,是愛情的力量支撐著你,不歇就不歇,走吧!”
“就要到啦,還嘀咕什麼。你隻管走,餓了有你飯吃;渴了,保你有茶喝。見到你三嫂,你臉不要紅,她跟朝蘭說過貼心話!”
王朝欣走在前麵,步伐驕健有力,完全沒有疲憊的神色。張士賢落下了丈把路,有氣無力的樣子,氣喘籲籲的。當聽到朝蘭兩個字時,象是迷迷糊糊中換了針刺一般立刻來了精神,跨出幾大步趕了上來。他倆的臉,額頭和鼻翼上冒出了汗珠。他倆衣服不整,汗漬斑斑,頭發蓬鬆,邋邋遢遢的樣子惹人注意。街上的行人要麼多看他倆幾眼,要麼遠遠地讓開他倆。街邊的花枝零零星星開著花朵,發黃的綠葉透出一些冬天的信息。這是王朝欣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這是他生活過的地方,是他初戀的地方,是他可以獻出生命的地方,怎能不熟悉呢?但生活迫使他離開了瓦城,這裏的人,這裏的河山,這裏的花枝隻有在夢中他才能相見,是夢境使他陌生了記憶。現在,他又踏上了這塊土地,一切鮮活的東西都令他興奮,陳清蕊的名字令他激動不已。她還好嗎,她是一個人守著孤獨的青春過日子呢,還是早已成家立業?因為忙,他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楊延富也不能傳遞一點兒信息,她一定認為他寡情薄義。好了,就要相見了,滿腹的話語相見時盡情地說吧!
“朝欣兄,心跳得厲害吧?”張士賢說。
“心是在跳,心不跳,人就死啦!”王朝欣說。
他倆在那個月黑風高之夜逃離騰衝,象兩隻驚弓之鳥撲閃撲閃著翅膀飛到了孟拱玉石場,他倆不知道那是一次例行的搜查,搜查過後就無人過問了。張大帥已死,張大帥的保鏢槍殺三個國民軍士兵後被抓,死子亂刀之下,誰也不願在過問此事。他倆在玉石場,去看拜了楊大叔的墳,掛了紙燒過香,向他言明他的寶貝用於推翻滿清建立民國的革命行動中,隻是建立民國後,窮人還是窮,依舊是生活在最底層,革命並沒有根本改變窮人的命運。他倆都是有牽掛之人,自然不能夠安心於玉石場了。往何處去呢,當然是到瓦城啦。“在瓦城,有你朝思暮想的人,就去瓦城!”張士賢說。“我到底是叫清蕊三嫂,還是叫她姐姐呢?”
“你問我,我向誰?”王朝欣說。
“好象到啦,蓋了房子了!”張士賢說。
陳記貸棧那地方,王朝欣是記在心底的。街坊鄰居他也熟悉,但經過那一場大火之後,好象變樣了。貨棧的原址上,蓋起了一幢鐵皮房,門麵三間,開了個雜貨貨鋪。鐵皮屋頂閃著光,有些刺眼。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守著貨鋪。他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是個典型的撣幫撣族男子。一雙小眼睛,眼珠子格外黑,轉得也快。王朝欣見了他,一股冷氣從心底抽起來,象冰棱刺痛了他的胸膛。“他是誰,咋會在清蕊的家開貨鋪,難道他是她的男人?”他慢慢走近貨鋪,那男人欠欠身子,招呼道:“大哥,買煙呀,駱駝牌的香煙,來買的人多啦!”
“請問,這貨鋪是誰開的?”王朝欣問。
“是陳家小姐”男人說。“陳家小姐蓋的房,開的鋪子,我是來幫忙的,幫小姐守貨店!”
“聽說,這裏原先是陳記貨棧最新章節超時空犯罪集團!”王朝欣明知故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陳家小姐在家麼?”
“你打聽什麼,瞧你的樣子,是從場上下來的吧,餓了,想討一碗吃?”男人打量著王朝欣,神情嚴肅起來。“這裏是陳記貨棧,你從哪裏知道的,你別來訛我。陳老板,陳太太早不在人世了,找他們沒有用。瞧你們的樣子,比叫花好不了多少,陳小姐不認識你的。陳老爺當年就怕是得罪了你們這號人,才遭了飛來橫禍的……”
“陳小姐呢,她不在家?”張士賢插了一句話。
“陳小姐在家,小姐當然在家,但她的家不在這裏。”男人雖然沒有好臉色,但不拒絕說話,有問必答。“唉,說起來,陳小姐命真的苦。家被強盜燒了,父母雙亡,還被強盜綁了票,幸虧同鄉會搭救,她才脫離了那幫強盜。後來,懷了個肚子去騰衝那邊尋親,被負心男人趕了回來,還扣下了她的兒子。小姐真的命苦,遇不到好心人,說這些做什麼,小姐不讓我向人說的,你們到底什麼人,不是壞人吧!”
“大哥,騰衝那個男人真沒浪心,是吧?你聽過嗎,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張士賢說。
“好象是姓王,跟陳小姐行過訂婚禮的。”男人的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住。“世上總有負心的男兒,受苦的總是癡情的女子。算啦,說過去沒意思了。好啦,陳小姐苦盡甘來,密支那一位華人富商看中了她,娶了她。她現在是闊太太啦,吃不愁,穿不盡,她那麼好的姑娘享福是應該的。這個小貨鋪,是小姐守家守業的,將來,她要讓子女重新撐起貨棧的門麵。你兩個到底什麼人呀,是何居心,要來打聽陳家的事。我說了這麼多,白說啦!”
王朝欣摸出一塊銀元,遞給黑瘦男人。那男接過銀幣,仔細看看,眉開眼笑了。
“陳小姐會回來嗎?”王朝欣說。
“陳小姐十天半月回來一趟,象是在盼望什麼人。”男人端了條長凳,讓王朝欣和張士賢坐在屋簷下,避開了直射的陽光。“我給兩位倒水,兩位嘴皮發幹,一定渴夠了。打聽陳小姐,總有個來由吧,小姐交待過,有人問起她,就一定捎信給她,是不是說生意的事。兩位跟陳小姐很熟吧,是不是從那邊有信來?”
“我們與陳小姐見過麵,還是她去騰衝的時候了。”王朝欣說。“小姐今天會來麼?”
“有信去,她會來。”那男人說。“喝水吧。別說我見錢眼開。坐一會兒,我給你們捎信去。看樣子,兩位是騰衝來的客人?”
“象嗎。你對騰衝來的人有交往?”張士賢說。
“當然啦。瓦城這地方不大,騰衝來的人不少。我的漢話就是跟騰衝人學的嘛。”男人笑著說話,黑眼珠轉得飛快的仔細打量人。“是騰衝人,我斷定了,你兩是騰衝人……說不定,哪位還是拋棄小姐的負心漢哦……”
“負心漢?誰是負心漢!”張士賢說。
“算了,士賢,我們走吧。”王朝欣心裏難過,就要見到朝思暮想的人的那種喜悅心情被痛楚淹沒了,臉上失去了飛揚的神采。“我們不能再打擾清蕊了。我對不起她,這許多日子裏,我夢想著她等著我,我真是太自私了!清蕊有了歸宿,我祝福她。走啊,士賢!”
“好,我們走。”張士賢急走兩步趕上了王朝欣。“見不到清蕊,朝欣兄甘心麼,今晚我們隻有住旅店啦。瞧,臉又陰啦,心酸吧?”
“士賢,是我坑了她全文閱讀瘋狂的穹蒼!”王朝欣低聲說。
“兩位客人別走,小姐來啦!”那個男人說。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轉身,看見陳清蕊站在鐵皮房的屋簷下,輕快地朝著他兩喊一聲:
“朝欣哥,回家來!到了家門口,還要去哪裏,難道這低矮的鐵皮房,欣哥進不來?”
二
他倆來到了墳地,要來給陳老爺和陳太太嗑頭燒紙,是王朝欣先提出來的。兩人相見,把多少思念埋在心坎上,僅僅相互問安了幾句,雖然離別多時了,好象就在昨天,彼此並不陌生。兩座墳墓,新砌了墓碑,墳頂的茅草枯黃了,在徐徐的晚風中輕輕擺動。落日的餘輝灑在墳地上,給青青的草地鋪上一層淡淡的黃色。線香在墳前緩緩燃燒著,藍色的煙霧飄起來,隨著晚風飄去。王朝欣跪在墳前,嗑了頭,再燒紙火。擦了幾根火柴,都被風吹熄了火苗。王朝欣看陳清蕊一眼,說:“清蕊,你也跪下,老爺和太太看見我倆不能跪在一起,生氣了。風是老爺的氣,老爺不讓我點火燒紙!”
“爹,娘,別生氣,朝欣哥燒了紙錢,你們領受了,火中分用。”陳清蕊輕輕跪下,低聲說話。“你們沒生欣哥的氣吧?欣哥,他沒喊爹喊娘,你們當然要生氣。欣哥,永遠是你們的兒子。欣哥嘴巴真硬,人家的女兒給你生了兒子,難道你叫聲爹娘都不肯……”
“爹……娘!”王朝欣會心一笑,爽快地叫了一聲,把陳清蕊逗笑了。他搖搖頭,嚴肅起來,又說。“請爹娘放心,你們的孫子陳中在他奶奶跟前,平平安安,肯吃肯長,全家人都疼愛他。我這一輩子,忘不了清蕊,也離不開她,我們一定要相互扶持,象親兄妹一樣,開創事業,共度今生。清蕊,到你說啦!”
“我說什麼,欣哥,你說我們象親兄妹,親兄妹能生兒子嗎?”陳清蕊嚶嚶地抽泣著說。“爹,娘,你們的女兒今生命好苦啊……”
“你哭什麼呀,清蕊,我隻是要向爹娘誌明,我會關心你一輩子,再不會讓你孤單了。在爹娘墳前,別流眼淚了,讓爹娘放心吧,笑一笑吧。我們夫妻緣傷已盡,但兄妹感情愈來愈深,難道今天才見麵,你又要離開我嗎,清蕊!”“守貨鋪的貌碟不希望你來找我,不知我天天在盼望你。貌碟是個好人,他幫了我一些忙,他當然希望我喜歡他,嫁給他。可是我感激他,沒有那傷感情!欣哥,我們在爹娘麵前訂了婚,又生了兒子,夫妻緣份真的盡了麼?應芝姐姐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婦,我更是你的結發妻子。我要回瓦城來撐持陳家的門麵,你知道這兩年我吃了多少苦,都是因為你……”
“清蕊,你真這樣想,你受苦了,我對不起你。我辜負你了,你是不願與應芝鬧矛盾才離開了王家,獨自一人經受風雨,我一點也不關心你,我真羞人,還輕易相信貌碟的話。唉,差點又鑄成大錯,舍你而去!”
“欣哥,是我不好,我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不能為你分擔家庭的重擔,還把孩子留給你照管,你想打我,你就打吧,我爹我娘不會怪你。我夜裏常常想起你和孩子,淚水常常把枕巾淋濕了。可是我又離不開瓦城的家,家是我的寄托,是我心靈的歸宿,這個家我一定要撐起來。我是很苦,欣哥,但我心甘情願。受苦的女人一輩子受苦,她知道為什麼受苦;幸福的女人一生幸福,但她不知道為什麼能幸福。爹娘,欣哥想用陳家的地麵開辦福祥商號瓦城分部,我答應欣哥了。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啊。欣哥,我們回家吧,士賢一定等得心急了!”
王朝欣輕輕撥弄紙火,火苗竄起來,紅豔豔的。剛燃燼的紙片隨風而飛,象一群黑色的蝴蝶翩翩飄舞。西邊天際的夕陽被一層薄霧遮著,顯得又紅又圓,格外耀眼。他再叩首三次,喃喃地說:“爹……娘,安息吧……”他站起身,牽著陳清蕊的手慢慢走出墳地全文閱讀官場預言家。走在青青的草地上,軟軟的,每一步都踩出窸窣窸窣的響聲。
“欣哥,真要在瓦城辦個分號?”陳清蕊說。
“真的,我不說假話。”王朝欣邊走邊說。“商號的石磺生意很好做,在瓦城有個分號直接辦理營銷業務,形成大理、永昌、騰衝、瓦城產銷一條龍,然後再把業務拓展到仰光和加爾各答,男人做事,一定要胸懷大誌。人們常說,有誌者事竟成,多少人隻是說說而已,真正立下誌向,用心血和汗水,甚至用生命去實現誌向的,這世間能有幾人?更多的人是隨遇而安,偷偷地活在世上罷了!”
“欣哥有大氣魄,我全力支持你!”陳清蕊說。
三
回到貸鋪,王朝欣才知道,楊延富來過,等了一會兒,就走了。他捎來了家信。王朝欣有些驚喜,責怪張士賢:“怎不留楊二哥呀!”張士賢不惱不怒,慢慢地說:“留不住呀,楊二哥忙得很,誰叫你兩口子一去半天,忘記了回家。二哥說,他要趕回金多堰去,夥計們等著他開晚飯呢,還要收拾好馱子,明早馬幫要啟腳回騰衝。他說,三少爺斟酌決定,何去何從,看了信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