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我該回去了!”
信是朝蘭妹妹的手跡,妹妹把家裏的事寫得清楚明白,字裏行間滲透著期盼朝欣回家的殷切心情。看著信,他的臉色陰沉下來,皺起了眉頭。大哥被騙跳河而死,大嫂病重,家庭麵臨著分崩離析的危險。段德益咄咄逼人,不光要占福祥商號,還威脅說要王家的住宅才能抵清二十萬元的債,除非朝蘭妹妹答應做段家的媳婦,否則沒有商量的餘地。段德益已報告了縣衙門,官兵會出麵幫助段家討要債款。王朝欣的心情沉重起來,咬著嘴唇不說話,把信遞給陳清蕊看。陳清蕊接過信,隨便看了一服,說:“你的家信,你看得啦。有事,你就回去。辦分號的事,我在這邊辦理。士賢也回去麼?”
“我聽候朝欣的安排!”張士賢說。
簡陋的客堂裏,油燈紅紅的火光閃爍著,給人一種溫馨的感受。王朝欣和張士賢坐在靠椅上,相互注視著,一時相對無言。陳清蕊坐在一旁,用飽含深情和目光看著王朝欣,她覺得氣氛太嚴肅,輕輕笑了一笑,說:“欣哥,為難吧,是不是舍不得離開我?”
“真的,清蕊,我不想離開你。”王朝欣會心一笑,瞅了張士賢一眼。“不過,我還得下狠心丟下清蕊妹妹。我得盡快回去,王家這個時候最需要我。我奶奶快七十高壽了,清閑了幾十年,操不動心了。我家與段家的恩怨,說到底隻有兩個字,一個財字,一個情字。如何了斷,真叫人傷透腦筋!朝蘭妹妹說的很清楚……”
“你回去吧,分號由我照管!”張士賢說。他從王朝欣的眼神裏明白了幾層意思:他怨妹妹不願嫁段家,惹了許多事;他想走,想單獨與清蕊說話,於是他站起身,又說:“我睡啦,你們多年不見,好好說說話。才相見,又要分離,就有一晚上的春霄了!”
“士賢,坐嘛……”王朝欣說。“辦分號,要申請執照的,你去同鄉會請人幫忙。我本想去拜訪尹會長的,這次沒時間了。”
“我明白,欣哥歸心似箭,那邊家裏有漂亮的李姐姐等著!”陳清蕊起身拉著王朝欣進了臥房,又踅身拿來油燈擱在床頭櫃上,關上門,把彤紅的燈光和溫情關在了屋裏。“欣哥,老實說,你想我嗎。想我,怎不來看我。要不是縣衙門要抓你,你還會來麼,瞧瞧,我是哭不出眼淚了。我的欣哥,不是無情無意之人,一定是脫不開身,我總是安慰自己,祝福你和我們的兒子平平安安!欣哥,我想你哪!”
王朝欣坐在床邊,被撲入胸懷的陳清蕊緊緊抱住,他也情不自禁地抱緊她,深情地看著她的臉全文閱讀飛刀絕跡。陳清蕊有些激動,象蛇一般纏著王朝欣,嚶嚶地哭泣了。她的兩眼盈滿淚水,亮閃閃的。“欣哥,親親我,快親親我,我的眼睛有淚水了。我嚐到的,鹹鹹的,不是苦澀的啦!”
王朝欣捧著陳清蕊的臉,嘬著嘴唇去吮吸陳清蕊眼角的淚水;“清蕊,我一生都會記著你!”
“親我,欣哥!”
“我親你啦,清蕊!”
油燈熄滅了,是自己熄的,油燈似乎也理解這對苦命鴛鴦的激情,把時間盡量留給他倆。灰墓色的夜光透進屋來,帶來一種溫柔和甜密,靜靜地為他倆祝福。屋外的草地上,有幾隻蟲兒在輕唱,它們唱的,好象是一種情歌。
四
趕了兩天路,總算趕上楊延富的馬幫了。王朝欣望見在蜿蜒山道上時隱時現的騾馬,繃緊的心輕鬆了許多。馬兒忽隱忽現,馱鈴聲灑下一路,又在密密的樹林裏悠悠蕩開。有的夥計唱著山歌。崔趕騾馬的呼哨親脆悅耳。有楊延富的聲音,這聲音十分耳熟。跟馬幫同行,自己不再孤單了。他跑上前去,大聲喊楊二哥,可是楊延富總也聽不見。有夥計提醒說;“楊鍋頭,三少爺趕來啦!”
“老天爺要變臉哪!”楊延富慢慢走著,昂頭望望陰沉下來的天空,說。“三少爺真是個急性子人,離開他和清蕊妹妹趕來啦。其實,天垮下來,有長腳人頂著。王家,還有二哥,還有老夫人,老人家出麵,什麼事擔不動呀!三少爺,別急,喘著粗氣走路,受不了的。”他轉過身迎住王朝欣,跟他並排走著。“張士賢留在瓦城,那是個精明的小夥,難怪大小姐認準了不放手!”
“士賢辦事,我放心。”王朝欣邊走邊說。“上午晴得好,林子裏亮堂堂的。才兩個時辰,天就變了樣。雨來之前,趕得到客棧麼?”
“趕緊馬腳,走著瞧。棉布生絲受不得雨。瞧,有雨點啦。壞事羅——”
西邊天際響起沉悶的雷聲,象是石碾一般滾過來,重重的從頭頂碾過,仿佛要把天宇碾碎。雷聲一陣又一陣,豆大的兩點刷刷地落了下來。雨點打在臉上,有些生痛。王朝欣打一把雨傘,跟在楊延富身後。呼呼的風從山穀裏吹來,差點兒把他和雨傘卷走。雨很大,半頓飯工夫,小道就泥濘不堪了。山坡的雨水嘩嘩地淌下來,帶來泥漿阻塞了路。
“二哥,到客棧還有多少路?”
“路不多了,可是這麼大的雨,走不快呀!”楊延富披一塊氈條,頭戴一頂竹篾帽,象個守夜人。“雨來得猛,怕是仙人在天上潑水。別把路衝走了。聽聽,前麵嗚嗚響。是山洪吧!”
果然是山洪,象是一條黃龍從左邊的山溝裏怒吼著衝下來,嘩啦啦竄過路麵潛入右邊的河流中。路基被黃龍的長尾撲打著,裂開了細口,鬆動了,正在慢慢地坍塌。雨點又大又密,打得人睜不開眼睛。騾馬行走吃力,艱難地行進著。一匹騾子經過蹋陷的路沿,搖晃幾下身子向右一歪,摔倒了,滾兩滾,紮進了河中。楊延富奔上前,奮不顧身躍進河中,撲向那匹在泥水中掙紮著的騾子,抽刀去割動絆著騾子的韁繩。瞬時間,騾子與馱子分離了,騾子掙紮著往岸上爬,一隻後蹄踢空,踢向楊延富,楊延富慘叫一聲,倒在河中,嗆了水,吃力地喊:
“三少爺……救,救我——”
“楊二叔,二叔——”王朝欣大聲喊。“快,夥計們,救人呀最新章節陰陽獵鬼師!”
五
早晨起來,楊延富感覺頭暈得厲害,兩眼微微灼痛,眼前有藍的黃的星星閃爍。他站在客棧的場院裏,招呼夥計們檢查馱子。天陰沉沉的,象是天幕垂下來了,幸虧漫山遍嶺的大樹撐住了它。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山花和泥土的味道。天幕背後,有低沉的鳥兒的啼鳴,鳥兒的啼聲也被水氣弄潮濕了。王朝欣從客房走出來,看看天,說:
“楊二叔,你身體虛弱,打坐一天吧。昨晚上你把大夥兒嚇壞了,你燒得燙手,蓋三床被子,你還是冷。二叔怕是染上份寒了。”
“我命不該絕,總算從河裏爬了上來,可是那條河,怕有瘴氣。”楊延富看著那排放著的馱子說。“感謝三少爺,親手給我熬薑茶。不礙事,打擺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天陰,好在不落雨點。耽誤不得馬腳,拖一天時間,就是拖幾兩銀子。生絲馱子,最怕雨。趕緊招呼夥計們,收拾好就上路,在外行走討生活,誰不經風受雨!”
“二叔,空一匹騾子,你騎啊。昨晚折騰大半夜,腿腳酸軟的。胃口不開,哪有力氣啊!”
“我是馬鍋頭。馬鍋頭累死也不騎騾馬。都是生命,怎能相互欺負。馬鍋頭的命,就是騾馬的命。三少爺放心,我頂得住!”
“好吧,我們慢慢走!”
楊延富走了幾步,兩腿又酸又軟,崴了一下,跌倒在了泥地上。王朝欣趕過來扶他,他擋開了王朝欣的手,撐起身子來,說:“我能行,我不能倒下。夥計們,拴馬鞍,架馱子上路!”
馬幫上路了,叮叮咚咚的鈴聲給沉悶的山林增添了生氣。有個夥計唱起山歌:“走呀走了走不樂,就是情妹妹掛著腳!”唱唱山歌,也是馬幫夥計消愁解悶的一種方式,它還能鼓舞人心。誰不是在為情妹妹奔波呀!山道有的路段很滑,有的路段泥濘不堪,騾馬行走十分困難,夥計們小心翼翼的走路,有時候要牽著騾馬走路,還要穩住騾馬背上的馱子。盡管天陰,夥計們還是累得滿頭大汗。山風吹來,吹涼了汗水,也吹涼了夥計們發熱的身軀。楊延富吃力地走著,額頭冒著虛汗,臉色是蒼白的。他感到體力不支,歪歪地走到路邊一顆鬆樹下,靠在樹杆上喘氣。一個夥計走到他身旁,說:“師傅,我扶你。瞧瞧,臉都脫色了,師傅……”
“照看騾馬,我不要緊,歇會兒就好了!”他吃力地擺擺手,嗓子也沙啞了。“快去——”他想站起來,但站立不穩,背依著鬆樹幹滑下倒在路邊,全身篩糠似的顫抖。夥計見狀驚叫起來:
“三少爺,來呀,楊師傅病了!”
楊延富吃吃地說:“別……別急……不要緊!”
王朝欣快步跑了來,把他的腦袋抬起來擱在自己的腿上,說:“真是病重了。看樣子,要發大擺子。我們要紮一副擔柴,抬著楊鍋頭……”
“不用,三少爺……我,我能走……”楊延富說。“不要拖累大家!”
“二叔,聽我安排。”王朝欣說。“去,叫二鍋頭來,準備抬杆,找兩張幹生生的氈條!”
“三少爺,給你添麻煩了。”楊延富抓住王朝欣的手說。他的眼角,掛上晶瑩的淚花。“有句話,我想說說……我這輩子,沒有多少盼頭,就是想給犬子楊春找個可靠的事情做做。要是能讓他念幾天書,識幾個字……你說城裏辦新學了,男孩女孩都能上學……可是我們小戶人家,哪有錢供應孩兒讀書……三少爺……”
“楊二叔放心,這次回去,就想辦法全文閱讀純情校醫!”
“三少爺,你說過,喊我楊二哥吧!”楊延富抓著王朝欣的手鬆開了,昏迷了。“記著……春兒……找三少爺念書……”他在迷糊中說些似懂非懂的話語,念叨著楊春的小名,王朝欣擁著他,盡量不讓他顫抖。但他身子不動了,腳和手又抖動起來。王朝欣看著他發青的嘴唇,傷心了,也急了,對身邊的夥計說:
“送楊師傅回家,幾個人先走,馬幫隨後慢慢來。楊二哥,別擔心,你的囑咐,我記在心坎上啦。二哥,聽到嗎,朝欣喊你哪!”
“春兒……春兒……”楊延富真的糊塗了。
六
王朝欣安頓好楊延富走到家門口時,天近黃昏,天色蒼蒼茫茫,但能看見半天藍色的天幕了,令人心情豁然開朗。幾顆大星星在天幕下閃著光,象是青翠的山坡上開放的幾朵金色的野菊花。地麵濕漉漉的,王朝欣聞到了土牆上散發出的有點嗆人的泥香味。這種味道令人牽腸掛肚,時時撩撥遠離故鄉之人的思鄉情感。大門緊閉著,給人一種威壓。門兩邊貼著用白紙寫的挽聯,是悼念朝貴大哥的。他突然感到心上湧動著一股揪心的痛,這大門似乎就是生死之門,把大哥和家人永遠隔絕了。人真的有靈魂麼,靈魂能夠穿越這樣緊閉的門扉麼!王朝欣站在門外重重地敲門,篤篤篤的響聲是溝通門裏外唯一的語言。他一手牽著楊春,一手敲門。楊春快有九歲了,忽閃忽閃著眼睛,好奇地問:
“叔叔,這人家是叔叔的家?”
“是呀!”王朝欣說。“叔叔的家,大得很……”
大門吱嘎一聲開了,露出老強的半個臉,那半個臉上的眼睛透著疑惑的目光,懷著一種敵意打量著敲門人,當他看清來人時,敵意化成驚喜的笑容,一隻眼變成兩隻眼,張開嘴巴大聲喊:
“三少爺,是你哪——”
“強叔,是我!”王朝欣說。“才幾個月,就難認人了,強叔,是你的眼睛花了,還是我變樣了!”
“三少爺,全家人望你,多少雙眼睛都望出眼淚了。”老強拉開門,讓在一旁說。“快請進,帶來一個小夥子,是親戚吧,眼睛亮汪汪的,真是可愛。三少爺真會看人,象三少爺……”
“嚼什麼蒼蠅呀!”王朝欣說。“是楊師傅趕這趟馬腳,染了瘧疾了,要打大擺子了。知道瘧疾嗎,是英國人的說法,你不懂。楊春是個好孩子,來我家裏做個小工,或者送他去念幾天書,學點本事,長大了能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