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真是菩薩心腸!”老強說。
王朝欣牽著楊春進了家門,讓老強去關大門。天色愈來愈暗,院子裏的景物有些模糊了,樹葉變成油黑,象是用黑漆染過一般。這時候,兩個小孩蹣蹣跚跚從內院跑出來,是王陳中和玉兒。王陳中先站住了,見了王朝欣,傻傻地看著他。玉兒嘰嘰喳喳笑著,不把王朝欣當回事,也許在她眼裏,王朝欣是個來訪的客人。王朝欣見了他倆,眉開眼笑,激動地說:“陳中,玉兒,爹回來啦,兩個呆子,不會叫人呀!”
王朝中喊一聲爹,撲向王朝欣。王朝欣彎腰抱住他,玉兒愣了一會兒,轉身跑了,任王朝欣怎麼喊她,她也不回頭,她邊跑邊喊:
“娘……娘,爹回來啦……”
玉兒的喊聲象是一瓢熱水潑向蟻窩一般,家裏頓時鬧騰起來了全文閱讀大叔,劫個色。李應芝答應著先跑出來,看見王朝欣時突然收住了腳,站在了屋簷下。夜色掩住了她的麵龐,王朝欣不知道她是喜悅還是怨恨。緊接著,二哥,大嫂,二嫂,幾個丫頭跑了出來,站在孛應芝身旁,審視著王朝欣。“也許,是楊春讓他們疑惑了,他們好象還沒見過楊春,突然進家來,又是添人進口,他們犯愁了!”王朝欣思忖著,牽住楊春走近家人跟前,說:“孩子叫楊春,是楊鍋頭家的老大,是個乘巧的小夥,你們會喜歡的!”
“三弟,你回來了,王家有了主心骨了!”王朝禮激動地說。“大哥闖了禍,他是痛快地走了。一家子都覺得天就要垮下來啦。來一個小夥,人丁興旺是好事,有人就有世界。二哥不行,二哥懶散慣了,撐不起這個家。段家逼得緊,段家要摘下福祥商號的牌,掛上九源公司的招牌,是朝蘭站在福祥的牌子下麵,用剪刀抵著自己的胸口說,段家要換牌,就先殺了她。朝蘭這一招,算是唬住了段德益,他也怕弄出人命來,限期三十天湊足二十萬大洋,否則,連我們的家也要讓給段家,哪還惹得起!三弟,我們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毫無辦法了。奶奶出麵求情,段德益也不肯罷休。要是朝蘭肯嫁進段家,債務一筆勾銷,可是妹妹死活不肯,還有什麼法子。家裏難呀,別說二十萬,就是兩萬也難湊……”
“我明白,二哥。”王朝欣說。“在瓦城,我收到了朝蘭的信,我知道家裏的難處,朝蘭妹妹也難。我趕回來,就是來想法子的。天黑了,進屋去說。我餓了,我還沒有吃飯。楊鍋頭病重,我去楊二哥家裏,但顧不上吃過飯。楊春也餓了,奶奶在客廳裏,我先去見奶奶。家裏點上燈火,才亮堂。奶奶,朝欣回家來啦!”
七
“我怎會尋死,三哥小瞧我啦,你把我當成小玉丫頭那般見識了呀。小玉是什麼人,是個不懂事的丫頭,性格到是蠻剛烈的,爹娘逼她嫁表兄,她不喜歡,吃藥自盡了,你在家裏見不到小玉,二媽給你說小玉的事了,所以擔心我也會上吊,就跑來學堂看我,謝謝你,三哥,你這樣關心妹子,可是妹子讀了書,又教書,不是小丫頭那般見識,三哥,你喝茶,還是喝木瓜水,我放響糖衝木瓜水,又酸又甜。”王朝蘭一邊說話,一邊衝水。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燈光映紅她的臉頰象是一朵出水的芙蓉。“三哥,問你一句話,你去那邊,見過清蕊姐姐麼,講真話,難道你一點也不想她?”
“想,我當然想她。”王朝欣莞爾一笑,說。“我還在她家住了幾天。怎麼了,你是想聽聽士賢的消息吧。他在瓦城辦理福祥分號……”
“三哥真壞,我向東,你偏說西!”王朝蘭端一盅水遞給王朝欣。“還燙。別急著吃……三哥怎不把清蕊姐姐接過來,一家人就團圓啦。士賢大哥在瓦城,由他嘛,跟我家沒有關係……”
“真的,你別掉眼淚。士賢是個好人!”
“三哥一麵誇讚他,一麵又狠心對他……
“說句真話,士賢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但我不希望他成為我的妹夫。俗話說,朋友常見知己,兄弟難有同心的……”
“三哥還封建!民國都過來幾年了,你的腦筋還這麼陳舊,虧你還支持過革命呢。哎喲,皮條著水,還提得起來嗎!”
“你流淚了,朝蘭,提起段家,你傷心了。放心吧,三哥不會為難你。人生在世,失去自由和幸福,是最大的悲衰。大哥雖有錯,但入土為安,我們原諒他吧!你是在拖延時間,我明白你的苦心,你護福祥的招牌,舍生忘死,感人肺腑。我們共同想辦法贖回福祥的房地契。告訴你,我支持你和士賢,他不久就會回來。揩揩眼淚,妹子!”
校園裏很靜。王朝蘭的寢室裏十分溫馨最新章節夢幻兌換係統。她垂著頭嚶嚶啜泣。王朝欣明白妹妹是喜悅,是高興。他掏出卷煙湊著燈火點煙,吸幾口,煙霧在小屋裏繚繞,煙味嗆人。王朝蘭嗆咳起來,捂住嘴唇,嘟噥著說:“三哥抽煙了,學壞了……”
“對不起,蘭妹。”王朝欣急忙熄滅了煙火,說。“才兩口煙霧,蘭妹就嗆咳了,我真壞!”
“士賢也抽煙嗎,三哥?”王朝蘭說。
“他沒有嗜好,好得很!”王朝欣說。
“你別把士賢帶壞了!”
“喲,八字才有一撇,就護著人家啦!”
樓下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在喊叫:“三少爺!三少爺!”王朝欣側耳聽聽,認出是老強在喊自己。他開了屋門,手扶著門框回答:“是老強叔呀,有什麼事?”
“三少爺,楊家來人報喪,楊鍋頭去世了!”老強站在樓大聲說。從窗戶裏透下去的燈光照著他的半邊臉,他仰著頭,脖子伸得長長的。
“天,楊師傅就過世了。”王朝欣說。“我就回去,還得帶楊春回去守靈堂呢。朝蘭,我走了。看見你這樣子,我就放心了。別擔心,有多大的事,三哥替你頂著。大娘也不逼你了!”
八
出了學堂門,迎麵吹來一陣冷風,令王朝欣打個寒顫。校園裏是溫暖的,街市是陰冷的,可見街市對人冷漠。王朝欣扯一下老強的袖口,示意他順著街邊走可以避冷風,還可以借街戶人家微弱的燈光照路。這一段街麵崎嶇不平,摸黑路走得吃力。小學堂座落在鳳山腳下,校門外是冷街背路,天黑以後生意清淡了,行人稀少。兩人剛走幾步,老強轉身攔住王朝欣,湊到他身邊悄聲說:“你瞧,對麵走過來的人,象不象二少爺。他低著頭走路,看不見我們。”王朝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一晃一晃的人影清晰了,果然是王朝禮。他感到奇怪,悄聲說:‘我二哥晚上進城幹什麼!好象他不去戲班了呀,他對張總兵是念念不忘,跟後來進戲班的人處得不好,聽說戲班要散了。他能去哪裏呢?”老強在朝欣耳邊說:“三少爺,我說了你別生氣,是傳言,二少爺怕是染上鴉片了,有煙癮了!”
“不會,我相信二哥。”王朝欣說。“二嫂吸鴉片,我是知道的,二嫂是從娘家帶來的嗜好。她小時候身子弱,用鴉片治病,後來成癮了。二哥也沒法,二嫂斷不掉了。我二哥不是那種人,老強叔,你先回去,向家裏報個平安,就說朝蘭好好的。我隨二哥去看看,到底會有什麼事。我和二哥一起回家。”
王朝欣把老強打發走後,尾隨王朝禮往相反的方向去。他小心翼翼,不讓王朝禮發現自己。夜幕,是最好的屏障,把他和二哥掩蔽在一段時空裏而又不被二哥發現。街邊低矮的木房裏透出來的黃黃的光亮總想熔化這段時空,把他兄弟二人拉在一起,但王朝欣的心靈總是勝者,燈光總是在心靈麵前甘拜下風。當走到九源公司門口時,王朝欣愣住了,暗自思忖:“二哥去了九源,頭也不回,背地裏會做什麼呀?悄悄的,我一定要看個究竟,不能讓段家欺負二哥。二哥是個文弱之人,段德益有虎狼之心!”
王朝欣看見二哥走進了九源公司,會客室的門半開著,潑出來一片燈光,象是剪裁過的黃綢布。會客室裏好象有幾個人,隻見人影晃動,象是在演皮影戲的影子,影子也就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他避開燈光,悄悄來到客室外,從窗戶裏看清了裏麵的人:二哥、段德益,段德利兄弟二人。二哥站著,臉上帶著忿忿的神色。段德益圓睜兩眼,大聲說:“大哥咋會幫外人說話。謀財害命,那是自願。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世道,勝利者才是英雄,才有富貴,是天上飛的龍;失敗了,就是蛇,就隻有鑽草拱刺蓬的份全文閱讀甲午之華夏新史。事情是明擺著的,張大帥失敗了,在熱水塘洗個澡都不安生,那才叫命喪黃泉哪!是吧,朝禮二哥,坐嘛,有話慢慢說!”
“你心安麼?”段德利說。“人是要講良心的!”
“我當然安心,我做的事情擺得上桌麵講理,有多少老板作證。”段德益說。
“二公子,我問你,是不是你告到了官府,連我王家的住宅也要算數,才夠賠你的債!”王朝禮氣洶洶地說。“你段家是大富貴人家,還圖我們那兩間舊房子作什麼呢?”
“王二哥,人生在世,為富愈富愈貴,受窮愈窮愈淒慘。福祥商號,是騰衝有名的商號,但隻是一個空殼殼了,那些產業遠遠不足二十萬,不用家抵債,還有什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王二哥,王家如此敗落,寒心哪!”
“段公子,老實說,你要奪福祥,是何目的,是不是東洋來的金木太郎要你做的呀?”王朝禮說。“大家鄉裏鄉親的,你欺人太甚啦……”
“王二哥,別發火。”段德益冷笑一聲說。“我跟金木太郎有交往,那是生意場上相互幫忙,跟福祥沒有關係。明人不說暗話,朝禮兄,你妹子朝蘭可以救福祥,你該勸勸妹子呀!”
“我妹子的婚姻她自己作主,象你這樣的人,我也瞧不起。”王朝禮說。“你的閻王債,我會還的。東洋人不好惹,你別跟著金木作賤!”
“請坐,朝禮兄。”段德利端條凳子給王朝禮,又斟一盅茶捧給他。“段家和王家不是敵人,事情可以商量的。德益,聽我說……”
“假仁假義,我受不起!”王朝禮大聲說。“段家的茶,留著給日本鬼喝吧!”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吧!”段德利苦笑一下,說。“朝禮兄,請用茶。”
段德利端茶給王朝禮,王朝禮瞅了一眼推開了。段德益在桌上擺弄著骨牌,弄得嘩嘩直響。抬眼盯著王朝禮,說:“朝禮兄,敢不敢賭一把,你贏了,算你還賬啦!”那嘩嘩的響聲象一把把利刀刺著王朝禮的心,段德益搓骨牌就仿佛搓著他的心肝。怒火從心頭竄起,撩撥他向前走幾步,抓起一把骨牌砸向段德益;段德益躲避不及,臉上挨了幾下。王朝禮氣衝衝地說:“賭,要賭就賭你娘的頭!”骨牌撩起輕風,差點兒撲滅了燈火,段德利手快,伸出巴掌籠住火苗,燈火重新燃起來,照亮會客室。段德益被激怒了,吼起來:“王朝禮,雜種,老子可以買你的命!”他抄起凳子要摔向王朝禮,段德利抓住凳子,製止了他。他說:“德益,忍一忍,你把王家整得吃不寧,睡不安,今晚忍忍氣!”
王朝禮不再接言,背著兩手走出了客室。
“明天,我一定要王家的人有家不能歸!”段德益大聲罵道。“王朝蘭,我也不稀罕了。那是個不要臉的姑娘……”
“段德益,你敢再說一遍!”
王朝欣閃身躍到門口,指著段德益說話。他憤怒的眼神令段德益畏懼,他的出現也讓段家兩兄弟感到突然,有些措手不及,無言以對。還是段德利先回過神來,向王朝欣笑笑;說:
“朝欣兄,你回來了,請進來坐呀!”
“謝坐!”王朝欣說。“德益這樣象個凶神惡煞,我敢坐嗎。走啦,欠債我王家承認,別再提我妹子朝蘭的名字。要幹,男人們刀對刀,槍對槍的幹,跟女人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