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殷榮幾人離去,項他從後腦勺的亂發中摸出一小截銀色帛卷,雙手遞於項梁,解釋道:“範先生吩咐,此信務必交予族叔……”
“不必……”項梁將信棄擲一旁,閉眼道,“範老兒的好意老夫心領……魚腸寶劍乃我楚墨至上信物……老夫便是丟了自家性命也絕不會將之交予嬴政那個獨夫!”
“族叔不看信,竟知範先生用意?”項他歎道,“……範先生早料到秦人必然用族叔的殺人罪責來連坐我項家,藉此逼迫族叔交出魚腸並鏟滅項氏遺族。”他覷了項梁一眼,輕聲嘀咕道:“侄兒倒是覺著,其實範先生說的也未嚐不可。族叔,且不說魚腸劍鋒已折,放著也無甚用處,即便完好無損,魚腸也不過是一把無人開啟的死劍,倒不如便給了秦人,賠上我項氏一族的性命忒也不值……”
“啪!”項梁反手扇了項他一個耳光,怒斥道,“他兒,以後若再敢說這等話,決不輕饒!”項他口中雖是稱諾,心下卻是委屈。項梁看出他的心思,瞧他右臉微腫,想是自己下手頗重,歎道:“他兒,莫怨族叔,你若還認我這個族叔,認自己是墨家子弟,便斷不可輕言交出魚腸,這是我們項氏一族的命……”見項他神情失落,項梁頗為不忍,站起背過身去,叔侄二人不由默言相向。
半晌,項梁倏然道:“其實要逃出這兒,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他望了一眼項他,又道,“算了,不可能的……為今之計,惟願籍兒他們能逃過此劫罷……”
項梁不提起倒罷,一提起使得項他又想到項羽失蹤之事,不由心中一痛,眼見項梁頹敗如此,他不忍告知,脫口道:“族叔不必擔憂,範先生料事如神,一早將阿羽和小莊送至吳縣去了。”
會稽郡吳縣縣令鄭昌原是楚國項氏一族的家臣,為人忠心可鑒,聽得項他這般說,項梁心頭一鬆,指著地上的男孩,不經心地問道:“唔很好。既是如此,他兒,那這個小兄弟又是誰?”
“十天前家裏被秦軍包圍的那天,家老在後院道外發現的。族叔你瞧這小孩兒細皮嫩肉的,衣著講究得緊,想必也是個貴族子弟。範先生說用尋常人家的孩子來頂阿羽恐怕會穿幫……”
項梁皺眉道:“不過是個小娃,與我們又無冤無仇,怎能將他的生死牽扯進來?範老兒此舉著實有欠仁義!”項他為範增辯解道:“族叔,阿羽可是項家的唯一希望……”
項梁搖頭,無奈笑道:“他兒,你莫要自欺。籍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即便你找人頂了他,他也會來的……除了我又有誰能束得住他?何苦害了這無辜的孩子?”聞得項梁此言,項他想起項羽至今下落未明,不禁憂慮不已,默然坐在一旁。
項梁心下對那孩子有些憐憫,便將他攙到稻草堆上,借著火光細細打量。隻見那男孩肌膚如雪,劍眉星目,寬額鼻挺,竟是個清秀如水的美少年。項梁心生幾分喜歡,問道:“這小子長得倒是挺俊,明明有氣兒,為何昏睡不醒?”
項他答道:“家老見著的時候就這樣了,我們忙著逃難也顧不上給他瞧病。反正都要死了,讓他來替阿羽也是天理公道……”
“他兒!”項梁不悅正要訓斥,懷中的少年卻是倏地一顫。項梁低頭,隻見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響,好像兀自打量些什麼。項梁有些驚喜道:“孩子,你醒啦?”那少年頓時露出警覺神色,一個骨碌從項梁懷裏蹦躂起來,神情動靜絲毫不像有病的樣子。少年抱臂欹立,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項他,眉眼間中竟帶了幾分鄙色。
“你——你怎麼會?”見那少年醒來,項他又驚又怒。
更叫項他忿忿的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項梁竟拉他到身邊,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用極其罕見的溫和口氣問他的姓名、身世、籍貫。那少年卻隻是搖頭,默不作聲。幾天下來,無論項梁用盡任何方法,他就是誰也不搭理,總是一個人坐著發呆,或是靜靜地聽項梁叔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