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秦關月
秦舊都,櫟陽大獄。
中年虯髯漢子閉目盤坐牆角,身陷囹圄,穩若泰山。似夢非夢間,他蹙緊了雙眉,一幕幕慘劇在腦海中乍現:
在楚國蘄南江畔,父親被萬箭穿心而死;在會稽吳中縣衙,叔父慘遭車裂;在曾經顯赫一時的楚國貴族項氏府邸,母親自剄時悲慟的眼神,姊妹們慘遭屠戮時的呼救聲,還有大哥臨終前字字如血的殷切囑托……
“啊……不!”漢子一身冷汗,倏地睜開雙眼,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中除卻仇恨,更多的是鄙夷與不屑。楚國淪陷後不久,他在秦地殺了人,一個櫟陽出了名的青皮,但為了那麼個雜碎,他堂堂的項氏後人居然被投入了大獄。“呸,連坐?”漢子翻著白眼唾罵,繼而仰天狂笑,“也罷,成王敗寇!不過時也命也……”笑聲固然落拓,仔細聽來,卻夾雜了幾分無奈與酸澀。
一連串‘咣唧’聲門鎖墜地,漆黑的鐵門被層層推開,墨衣獄卒拖著一個暈厥之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漢子。漢子眼角露出輕蔑之色,使力扯得周遭鐵索嘩嘩作響。那獄卒登時嚇得麵若土色,翻到在地,連爬帶滾地移向牢門。
“沒出息的小子。沒了牙的老虎,怕個甚?”
倏然,陰沉沉的笑聲從門外飄進,鐵門後悠悠晃出一位長髯男子,身穿墨色長袍、頭裹墨色巾幘,臉上也寫滿了陰翳之色。他一腳把那嚇倒在地的獄卒踢開,大搖大擺地踱近漢子。漢子雖是麵色冷漠依舊,似是絲毫未將他的到來放在眼裏,但見尾隨長髯男子的獄卒們推推搡搡押入一位弱冠男子,一絲驚怒從漢子眼中閃過。牢中燈火稍明,隻見那青年臉上血漬斑斑,見了那漢子,直喚“族叔”。
“項老二,你當這兒是你爹項燕的楚軍帳嗎?還道本官怕了你不成?”長髯男子挽起袖兒,指著漢子的鼻子笑道,“不過本官素來以德報怨,可憐你沒人送終,今日才將你侄兒項籍和項他也接了來,好讓你等楚國餘孽十日後一同上路……如何?還不快快謝過本官?”
那漢子正是楚國項燕之子項梁,而滿麵血汙的青年便是他的族侄項他,而這長髯男子卻是大秦櫟陽令殷榮。項梁聽得此言,又怒又驚,急忙伸手去翻地上的男孩。夜色朦朧,項梁雖依稀辨得那男孩約莫十歲出頭年紀,但就身材模樣,顯然不是他的侄兒項羽。
項梁心中疑惑,卻聽族侄項他附耳道:“族叔莫慌!阿羽的生死要緊,莫與殷榮這等醃臢小人計較,中了他的盤算!”項梁見項他言語閃爍,知有蹊蹺,不再言語。見項梁神情恢複鎮定,殷榮心中雖是疑惑,隻道項梁自知必死心下頹敗,故而悲形於色,得意哈哈大笑道:“項梁,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若你識時務,向本官獻上那幺麽寶物……”不待殷榮說完,項梁麵色愈加冷厲,冷冷地喝出一個‘滾’字,一口唾沫徑直吐在殷榮臉上。
殷榮大怒,正要發作,項他攔住項梁道:“殷大人不要忘了我叔侄的罪責早有決斷,秦律明言嚴禁私刑,殷大人知法犯法不打緊,屆時內史廷尉府派來的驗屍官若是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那麼大人恐怕難以善了了。”見殷通麵露猶豫之色,項他笑道:“想必是殷大人也聽說了我楚墨的功夫不差,想要指教我叔侄一番?小侄雖是武功低微,又中了法家的渙神散,不過比之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怕還是要強上一些的。”
殷榮登時噎住。櫟陽大獄中所囚的六國遺族大多武藝嫻熟,因此依櫟陽獄的規矩,犯人須得服下法家特別研製的秘藥——用於克製內力的渙神散。而項他剛剛入獄,服下渙神散不過半個時辰,起效可能還不大,何況身為項氏子弟,手底自然不會弱,如若此時來硬的,怕是身邊的幾個身強力壯的手下尚不討好。再者,如若把這叔侄逼急了,惹出什麼事端,不說寶物還沒得手,正苦於沒法向上頭交代,這虐待死刑犯,知法犯法的罪過再傳到內史去,又是一樁麻煩事。他殷榮不過是櫟陽令這等芝麻小官,朝中又乏背景,何苦置這一時之氣?殷榮思尋著,隻得咬牙恨恨道:“好……算你們叔侄有種!項梁,本大人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囂張幾時?”說罷拂袖攜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