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8日??星期三??陰轉晴開學兩個多月,我基本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每天早上七點十五在髒兮兮的男生宿舍起來,和同屋的人一起搶衛生間、洗漱。馬馬虎虎穿戴好,然後去食堂,七點四十五去早讀。八點上課,中午去食堂吃豬食一樣的大鍋飯菜,午休的時候像遊魂一樣在學校裏蕩來蕩去,下午繼續上課,吃晚飯,然後是在教室裏挨完鬧哄哄地晚自修,下課後九點之前熄燈休息,在同宿舍男生的聊天聲、悶聲哼歌聲中過完百無聊賴的一天。職高的功課比普通高中簡單的多,而且專業是按照中專教育來分的,比如我讀的就是國際貿易,平時基礎課隻要上語數外三門文化課,專業課也不難。我清楚記得,那段日子我看誰都不順眼,基本不願意和同學交流,也不想任何人走進自己的內心,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築起了一道厚厚的牆,裏麵完全是我一個人的世界。好在我們的班主任——一個年輕的毫無帶班經驗的女老師,因為知道我成績好,又不惹事,也不大管我,還讓我當了一個有職無事幹的虛職學習委員。班裏的同學呢,要麼忙著吃喝玩樂,要麼忙著早戀,加上我不願意出風頭,也損害不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基本也不大留意我。十一假期回家,我爸媽問我在學校過得怎麼樣,我隨便應付了下,他們也就不多問了。也許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兩個兒子注定也是和他們一樣勞苦的命,我不管是去上普通高中,還是職高,最多也是和溫州的其他男孩一樣,上完三年學,出去打工或者做生意。他們從沒對我的未來有過高的奢望,殘酷的生活和現實已經把他們的心氣磨平了。如果我一直這樣下去,也許我的人生就完了,最多老家再多一個打工仔,絕對不會有今天。問題是,十一以後發生了兩件事,這兩件事直接影響到我以後的命運。長假回來,我突然同宿舍的男生說,我們的班主任變了,原來的女班主任辭職投奔意大利的親戚去做服裝生意了,接替她的竟然是當時在幾個月前用五千塊錢把我“哄”進職高的黃老師。如果說我長這麼大,怨恨過什麼人的話,那黃老師絕對是我成長路上怨恨過的第一個人,當時的我一想起他心裏就反複抱怨:如果不是他連哄帶騙,我怎麼會到這個垃圾學校受罪?完全沒想過,貧窮才是改變我命運的主要原因。今天上早自修,這個家夥果然來我們班上課了,他裝模作樣地講了幾句,無非是原來的班主任離職了,學校讓他接任這個工作,希望大家好好配合。我坐在座位上,第一次仔細打量起他:三十出頭,戴著一副深棕色寬框的舊眼鏡,典型湖南男人的瘦小骨架,上身是半舊的白襯衫,下身是深色牛仔褲,不標準的普通話夾雜著蠻重的湘音。黃老師也一眼發現我,看到我在打量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更加認定他坑了我,這是做賊心虛。黃老師開始發言,無非是講些官話:什麼原來的班主任離職,學校安排他來帶班,希望大家配合,共同把班級管好等等。大家也都不吭聲,還有幾個起得晚了,在下麵一麵啃著從學校小賣部買來的死貴的冷麵包,一邊喝便宜的袋裝飲料。我當時讀的專業是國際貿易,從入學開始,我們就一邊學語數外三門文化課,一邊學和國際貿易相關的專業課。原來的班主任既教《商務英語》,又教《國際貿易》,現在她走了,她的兩門課也得由黃老師教起來。正好那天第一二兩節課就是《國際貿易實務》(職高的基礎課和專業課通常都是兩節、兩節排在一起的),所以黃老師早自修訓完話也沒走,等上課鈴一響,就開始上專業課。講到這裏,我必須補充下職高的教學情況,職高和普高不一樣,裏麵的學生是學職業技術的(至少學校的宣傳是這樣說的),所以不用學化學、物理和生物這些普高課程,而是在開設語數外基礎課的同時,加入相關的專業課程。我們04國際貿易班就是這樣,三門文化課、三門專業課,外加政治、體育。雖然黃老師三分鍾之前還口口聲聲說:“要盡全力幫我們班的課上好”,實際上聽起來他的授課和其他職高老師沒什麼分別,基本上是照本宣科,更別提什麼製作PPT授課了。當然,職高的教材雖然難度上比普高要低,但內容很陳舊,理論化的東西很多,也不符合職高生活潑好動的特點,所以即使老師認真備課,也不一定有多大效果。反正,我印象中同學們上班主任的課也基本都在神遊、聊天、看小說或者睡覺,其他任課老師的課堂效果就更差了。雖然我不像其他同學那樣懶散,對課堂上的內容也沒什麼興趣,也不再像初中時那樣賣力讀書了。不過因為職高的課程簡單,所以我隻要考試前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考出好成績。三年的職高,我沒學到什麼知識。但我也不後悔,因為走上社會以後,我才發覺就算我把課本上的知識倒背如流,也未必就能適應這個社會。閑話少說,還是說說黃日跳老師給我們班第一次上課時候突發的一件事情吧。當時,離第二節課下課還有不到兩分鍾,很多坐不住的同學都準備一等下課鈴響衝出去做操活動筋骨了。黃老師突然合上課本,毫無征兆地說:“同學們,聽劉老師說你們班隻有一位班長,沒有班副。我們班四十多號人,事情太多,我想讓蔡成票同學做你們班的班副!”黃老師的話音剛落,幾十雙眼睛刷地投向我,有驚訝的,有好奇的,也有嫉妒的。我估計在此之前,班上很多同學除了和我同宿舍的,都不一定叫得出我的名字。但在此以後,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大家的監督之下了。換句話說,我突然成了班裏的名人。我不明白黃老師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更讓我意外的是,此後的一個月裏,黃老師經常安排我做一些事情,我其實是閑不住的人,事情多一點,我不怕麻煩,反倒是受不了無所事事的生活。自從黃老師讓我做了班副,我就開始忙起來。說到忙,學校裏能有什麼事呢,無非是幫老師給同學們傳話、發放學生處要我們填寫的一些五花八門的表格,給其他老師送送東西、改改練習冊,去學生會做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漸漸的,我在班裏、年級裏、甚至學生會裏都有了人緣,也不再那麼怨天尤人,臉上也有了笑容。不少任課老師也很喜歡我,另外我寫的一手好字,經常被他們拉去抄寫東西。而我忘記了一點,這種轉變會招來了班上其他人的敵意,特別是那幾個文成男生的敵意。說到文成縣區,有個特點。一是那裏的經濟不發達,特別是一些山區的村落因為交通不便,加上當地人沒有文化,窮得不比解放前好多少,因為窮,文成縣也就有了第二個特點,出去偷渡的人特別多,平均一戶人家至少有一個在國外,是出名的僑鄉。因此,那裏的留守兒童也就特別多。這個班長就是其中一個,後來聽黃老師說,他的爸爸很早就出國了,去了意大利,媽媽後來和他爸爸離婚改嫁,也和新任的丈夫去了俄羅斯。再後來,雙方都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他的奶奶也去世了。他和他的妹妹就成了三不管的人,他的姑媽把成績一塌糊塗的他和他的妹妹送到我們學校讀職高。他叫胡長金,文成姓胡的人特別多,也說明家族勢力比較大(溫州人的家族觀念很強,選擇結婚對象和交朋友也很在意對方的家族勢力如何)。因為塊頭大、脾氣暴躁,能鎮得住班裏的男生,很快被我們文弱又沒有經驗的第一任女班主任看作救星,讓他當班長,看住班裏的那群學生,特別是幾個難管的男生。而他的妹妹在另一個班級裏學習美容化妝,為了多“賺”一點錢,經常換男朋友。他是遊戲狂,每個月月底沒錢吃飯,就去他妹妹那裏“拿”一點,他妹妹也不敢不給他。班長胡長金加入了學校附近的黑社會團夥,這當然是後來的事情了。我希望讀者看了這些不要有其他的偏見,其實社會的底層就是這樣,擁擠的草根總是為爭奪有限的養分和空間而相互撕咬,職高裏的這一切不過是中國底層社會的雛形。如果你不想一輩子混跡於此,必須努力、努力、在努力。也隻能努力、努力、再努力!否則,你是屌絲,你的兒子還是屌絲,你的子子孫孫都是永無翻身機會的屌絲。
第三章 從沉淪到懵懂的覺醒(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