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26日星期五陰轉晴為了節約路費,我一般都是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有時是兩個月。今天又到月底了,下午放學,我到車站坐車回家,想回家看看爸爸的身體,順便拿些厚的衣服。沒有想到,我在車站居然見到了老黃。自從上次知道他因為招生找到我自己賺了三百塊錢後,表麵上我依然對他很客氣,但這種客氣裏帶著隱隱的生分和自我保護。可能他事情太多,也很忙吧,居然沒多問,雖然他還經常安排我做些事情,但也不再動不動找我談心了。其實,作為學生我已經能感覺到,對於現在的老師而言,學生就像流水線上的產品,他們應付還應付不來,哪有時間管你很多。所以,我們之間維持現在的情況也好。“黃老師!”因為車站買票的窗口就兩個,我們在買票口前不得不見麵了,我隻好硬著頭皮叫了他一聲。“你怎麼會在這裏?”“阿票!”黃老師也很意外,“你回家?”當然是回家,不回家我來車站幹什麼。我注意到黃老師臉上的表情裏帶著幾絲窘迫,感覺他來車站似乎有不大方便我知道的目的,我不是喜歡打探人隱私的那種人,如果是以前,我會自覺轉移話題,但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報複,我居然張口就反問道:“黃老師也回家?你家在湖南,很遠的吧?”黃老師沒有直接回答我,他低頭想了想,看了看手裏的車票,又看了看對麵車站牆上掛著的一耳光老鬧鍾,估計是感覺上車的時間還充裕吧,就把我一旁髒兮兮的休息椅子上拉到坐了下來。我預感到黃老師有什麼大事要告訴我,也不好意思直接問。隻見他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掏出了半包利群香煙,這種煙是溫州最廉價的香煙。“黃老師,你怎麼?”我很意外,印象中黃老師和很多溫州本地老師不同,他是從來不抽煙、也不喝酒的。可是眼前的他卻熟練地從半癟的綠色煙盒裏抽出一支,點好,放進嘴裏。“阿靜嫁給了一個開酷派的本地上生意人!”吐出嗆人的煙霧後,黃老師終於低聲說出了一句話。阿靜是他的女友,我們學校醫務室的臨時聘用的護士,一位清秀嬌小的女孩,家在蒼南龍港。黃老師很喜歡她,也不在意她的工作不穩定,甚至還為了她能夠轉為長期工給後勤處長送過禮,這個事情我聽說過,我們全班同學都知道他們在交往。我們都以為期末考試的時候會吃到黃老師和她的喜糖,沒想到事情居然變得這麼快!我笨嘴拙舌,年紀太輕也沒經曆過這樣的事,相勸黃老師,不知道該怎麼說。黃老師倒沒注意到我的窘迫,他有些哽咽,特意把臉轉過去,喃喃自語道:“她爸媽嫌我是外地人,老家又是湖南農村的,沒錢出聘禮,更談不上買房買車了,她剛開始說願意和我一起吃苦,到最後還不是背著我去相親,找了一個家裏有兩輛車,隻小學畢業就做外貿的本地混混。他媽的,我算看透了,這個社會呀,就是這樣現實,就算當老師又怎麼樣?什麼靈魂的工程師,大家早就都不要靈魂了,隻要賺錢,你還當哪門子的工程師!有誰因為你有文化、有固定工作高看你一眼,不過是個靠忽悠學生家長混飯吃的軟蛋罷了!我連學帶教,讀了那麼多年的《國際貿易》,屁用沒有,一筆生意也不會做,更不用說賺錢娶老婆了。這幾天,我想了很多,聽說義烏離溫州近,又是做小商品批發的,我想看看有什麼機會。所以,定了夜裏的車票,明早到義烏,省得到地方天黑住旅館還要花錢!”“記住,這事其他人還不知道,你不要多說。哎,就是給你說,你也不會懂的!”黃老師歎了一口氣,抽完最後一口煙,去裏麵的候車口坐著了。留下我一個人愣在那裏。雖然黃老師說的前言不搭後語,但我心裏很清楚他說的沒錯。溫州找個地方呀,確實是典型的笑貧不笑娼,人們對物質的崇拜近乎癡狂,一切都要靠錢來表達,人的尊嚴也和他口袋裏的鈔票成正比,他獲得的尊重也是這樣。在溫州,人們的愛情,家庭,人格,社會地位等等隻有一個評價標準——-金錢,在溫州很多時候你舉目四顧,言談所及人們談到的都是一個字,錢,兩個字,賺錢。在金錢麵前,甚至連愛情、親情都是枉然!比如我們老家,男女都流行相親結婚,美其名曰門當戶對,其實就是想找個家庭實力好的,至少要比自己好,女的十個要錢,九個要房,男的則無一例外要女方家底較厚,陪嫁車子,最好再年輕漂亮。如果女生在一起基本上是談誰誰最近交了多有錢的男朋友,如果是男生在一起,就以自己訂婚的對象能給自己帶來一部陪嫁的奧迪、寶馬等名車自豪。至於其他的,隻要過得去就行。誠然溫州自古以來就比較重商,但溫州人的拜金主義、急功近利也可見一斑。更有甚者,泰順山區的父母帶女兒、外甥女出門賣淫,被抓振振有詞,說是為了趁年輕多賺錢,將來收山後回家好嫁人。看到黃老師孤單又潦倒的背影,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作為一個貧家子弟的無奈。如果說我進入職高的這兩個月一直很自閉,不願意去多想自己的未來,那麼,從黃老師給我講完這番話開始,受到觸動的我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將來。以前上初中的時候,我還一直相信讀書考上大學能夠出人頭地,但是眼前的例子告訴我:這樣的幻想是不切實際的,黃老師也是靠著自己的勤奮和刻苦讀了大學,順利畢了業也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但他依然沒有擺脫貧窮和孤單的命運,甚至連媳婦都去不上。難怪家鄉人都熱衷於做生意?作為一個窮人的兒子,既然讀書的目的繞不開賺錢養家,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那麼,為什麼我還要為沒錢不能上好的高中進而讀大學而苦惱呢?我為什麼還非得要等畢業後再開始賺錢呢?我為什麼不能像黃老師那樣放低自己的架子,從現在開始就尋找賺錢的機會呢?當時在那個亂哄哄的小汽車站的這一閃念,改變了我此後的人生道路。我上車回到了家,一個月沒見麵的爸爸很開心,起身幫我煮了一碗粉幹(一種用大米做成的食物,類似於雲南的米線)當晚飯,我看得出他開心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腿終於快好了,盡管走路還有些一瘸一拐,但總算不用天天躺在床上了。弟弟不在家,媽媽穿著家常的灰布外套,一個人正在黑暗的西屋裏縫紉機,她空閑時就靠踩蛇皮袋賺點辛苦錢。見我來了,招呼了一聲也沒起身,繼續幹活。對此,我也司空見慣了,我打量著她腳底下的那些蛇皮口袋,心裏盤算:我們蒼南沒有其他的礦產和工業基礎,蒼南人搞成本小的印刷和包裝業確實是可行的,但是因為沒有技術含量,利潤卻太低了,媽媽加工一個蛇皮袋,工錢是3分,她不忙的時候一天可以踩500多個,一個月下來也隻有4百多的收入,卻落下了腰椎和頸椎的毛病。看來,光靠出蠻力是發不了財的。且不說這樣的辛苦活計不一定會給我的人生帶來質的突變,單是我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和單薄的身體狀況,去幹重的力氣活也吃不消。想賺錢,必須並外想辦法。晚上,一個人我躺在竹板床上輾轉難眠,不停地想著幹什麼才能賺錢這個問題。
第五章 黃老師的潦倒和失落(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