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還是那兩間半的破杉木屋,爸爸的背因為一年的勞作佝僂得厲害了,媽媽還是沒日沒夜地家裏家外忙活,但收入卻還是和往年一樣不見不增。隻有弟弟,半年多不見,人變高了。三四個月不見,他像隔夜的竹筍,突然躥高了一頭。打工的勞累讓他變得又黑又瘦,人也沉默了很多,不像原來那樣嘻嘻哈哈,不懂人生艱難。
好在合家團員的晚飯衝淡了生計的艱辛,雖然日子不如意,但過年飯還是要吃的。家裏半舊的木方桌上擺了平時不常見的飯菜,有蒸熟的醬油肉,紅燒蝦蛄(皮皮蝦)、蒸子梅魚、炒花蛤(看到這些,讀者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們家天天吃海鮮,這主要是因為溫州靠海,我們祖輩就喜歡吃魚,而且這些在我們溫州都是最便宜的海鮮,最家常的菜式)。可能是體恤我這段時間的辛勞,媽媽破天荒買了一條鰻魚鯗(我們溫州的特色海產,把海鰻曬幹做成的,對我們家來說,就算是比較昂貴的菜了,其實一條還不到20塊)。
弟弟估計是肚子裏很久沒有油水了,吃起菜來狼吞虎咽,我隻夾了幾塊。不是我不愛吃,而是最近這一段時間太忙了,身體有些嚴重透支,沒有胃口。
“阿票瘦了!”爸爸給我夾了一塊醬油肉,感覺不夠,又夾了一塊更大的,他自己卻一口肉也舍不得吃,一個勁兒吃白飯。
看到這一幕,我心裏好酸,轉念一想,現在日子要好多了。畢竟這半年不到,我還賺了不少錢呢。
我一邊吃飯,一邊興衝衝地給家裏人簡單講了賣鞋的經過。當然,那些難捱的往事就一字不提了。
爸爸媽媽興致都很高,爸爸還特意拿出了家裏藏了幾年自釀的老酒,叫我和弟弟一起陪他喝了幾口。
吃晚飯,全家人樂嗬嗬地坐在一起,商量改怎麼用我賺來的錢。最近幾年,這種場麵在我們家是少有地。
爸爸現提出把房子修一修,拉上院牆;媽媽想給家裏人每人添一件新衣服,再添置一兩件像樣的電器(不然,我們都不敢讓親戚進門),弟弟想報名學製磨具,最好能買個機器做鞋模(我們溫州製鞋業非常發達)。
我仔細一算,全部加起來,至少要四萬。而我和表舅、豔雪姐他們一共才賺了三萬。我最多分一萬吧。換句話說,就算我把賣鞋賺來的錢全部拿出來給自己用,還是不夠滿足我們一家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我看著一家人充滿希望和喜悅的臉,內心特別不是滋味。看來,我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舊木船,單憑我半年來的小打小鬧是補不好的。
“阿票,你倒是說話呀,別發愣!”爸爸看我一直不吭聲,碰碰我的胳膊。
“哦,哦,”我回過神來,“我沒意見,沒意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