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過泰山側（1），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2），使子路問之，曰（3）：“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4）。”而曰（5）：“然。昔者吾舅死於虎（6），吾夫又死焉（7），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8）？”曰：“無苛政（9）。”夫子曰：“小子識之（10）：苛政猛於虎也！”
【注釋】
（1）側：旁，這裏指山腳下。（2）夫子：老師，先生，指孔子。式：同“軾”，車前橫木，這裏用作動詞，扶軾。（3）子路（前542前480）：孔子弟子，春秋魯國卞（今山東省泗水縣）人，姓仲名由，字子路，一字季路。（4）壹：的確，實在。（5）而：就。（6）舅：指公公。古以舅姑稱公婆。（7）焉：兼詞，於此（8）去：離開。（9）苛政：苛重的政令和賦稅等。（10）小子：古時長輩對晚輩，或老師對學生的稱呼。識（ｚｈì誌）：記住。
【譯文】
孔子路過泰山旁邊，見到一個婦女在墳墓旁哭得很傷心。孔子手扶著車軾側耳聽著，讓子路前去詢問說：“你這樣哭，真像是不止一次遭遇到不幸了。”她就說道：“是的。以前我公公被老虎咬死了，我的丈夫也被咬死了，如今我兒子又死於虎口。”孔子說：“那您為什麼不離開這裏呢？”婦女回答說：“這裏沒有苛政。”孔子對他的弟子說：“你們要記住，苛政比吃人的老虎還要凶猛啊！”
【作者簡介】
《禮記》是中國古代一部重要的典章製度書籍。它是戰國至秦漢年間儒家學者解釋說明經書《儀禮》的文章選集，是一部儒家思想的資料彙編。該書編定者是西漢禮學家戴德和他的侄子戴聖。戴德選編的八十五篇本叫《大戴禮記》，在後來的流傳過程中若斷若續，到唐代隻剩下了三十九篇。戴聖選編的四十九篇本叫《小戴禮記》，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禮記》。這兩種書各有側重和取舍，各有特色。東漢末年，著名學者鄭玄為《小戴禮記》作了注解，後來這個本子便盛行不衰，並由解說經文的著作逐漸成為經典，在宋代被列入‘十三經”之一。
【賞析】
孔子提出“德治”，“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拱）之”（《論語-為政》）；孟子提出施“仁政”，“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也”（《孟子-梁惠王下》），表達的都是儒家的政治主張。這則小故事，形象地說明了“苛政猛於虎”的道理，發人深省。
鄒忌諷齊王納諫（1）
《戰國策》
【原文】
鄒忌修八尺有餘（2），而形貌昳麗（3）。朝服衣冠（4），窺鏡（5），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6）？”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7）！”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8），而複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9），客從外來，與坐談（10），問之客曰：“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孰視之（11），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12）；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於是入朝見威王，曰（13）：“臣誠知不如徐公美（14）。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15）。今齊地方千裏（16），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17），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18）！”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麵刺寡人之過者（19），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20），聞寡人之耳者（21），受下賞。”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22）；數月之後，時時而間進（23）；期年之後（24），雖欲言，無可進者。
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25）。此所謂戰勝於朝廷（26）。
【注釋】
（1）鄒忌，戰國時齊人，善鼓琴，有辯才，封成侯。諷：用含蓄的話暗示或勸告。納諫，接受規勸改正錯誤。納：接受。諫（jiàn）：勸說君王、尊長改正錯誤。（2）修：長，這裏指身高。八尺：戰國時一尺約合現在的23.1厘米。有：通“又”，用於整數和零數之間。（3）昳（yì）麗：光豔美麗。（4）朝服衣冠：早晨穿戴好衣帽。朝：早晨。服：名詞活用做動詞，穿戴。（5）窺（kuī）鏡：照鏡子。（6）我孰與城北徐公美：我與城北徐公相比誰更美。孰：誰。孰與：與…相比，誰…。（7）及：趕得上，比得上。（8）不自信：不相信自己（比徐公美），賓語前置用法。（9）旦日：明日，第二天。（10）與坐談：與之坐談，與客人坐下談話。介詞“與”的後麵省略賓語“之”。（11）明日：第二天。孰視之：仔細地察看他。孰，通“熟”，仔細。（12）之：主謂間取消句子獨立性，不譯。美我：認為我美。美：意動用法。私：動詞，偏愛。（13）威王：即齊威王。（14）誠：確實。（15）以：動詞，以為，認為。於，比。（16）齊地方千裏：齊國土地縱橫各千裏。（17）宮婦左右：指宮中的姬妾和身邊的近臣。莫：沒有人，沒有誰。（18）王之蔽甚矣：被動句，大王受蒙蔽很厲害。蔽，受蒙蔽，這裏指因受蒙蔽而不明。之：用於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無實義。甚：厲害。（19）麵刺：當麵指責。過，過錯。者，代詞，相當於“……的人”。（20）能謗譏於市朝：能在公共場所批評議論（君王的過失）。謗譏，公開議論指責，沒有貶義。市朝：本指市場和朝廷，這裏是公共場所。（21）聞，使……聽到。（22）門庭若市：門前和庭院裏像集市一樣熱鬧，形容進諫的人多。（23）時時：有時，不時，有時候。間（jiàn）：間或，斷斷續續地。進：進諫。（24）期（jī）年：滿一年。（25）朝於齊：到齊國來朝見（齊王）。（26）戰勝於朝廷：在朝廷上戰勝（別國）。意思是內政修明，不需用兵就能戰勝敵國。
【譯文】
鄒忌身高八尺多，體形容貌俊美。有一天早晨，他穿好衣服，戴上帽子，照著鏡子，對他的妻子說：“我跟城北的徐公誰漂亮？”他的妻子說：“您漂亮極了，徐公哪裏比得上你呀！”原來城北的徐公，是齊國的美男子。鄒忌自己信不過，就又問他的妾說：“我跟徐公哪個漂亮？”妾說：“徐公哪裏比得上您啊！”第二天，有位客人從外邊來，鄒忌跟他坐著聊天，問他道：“我和徐公誰漂亮？”客人說：“徐公不如你漂亮啊。”又過了一天，徐公來訪，鄒忌仔細地端詳他，自己認為不如他漂亮；再照著鏡子看自己，更感覺差得很遠。夜晚躺在床上反複考慮這件事，終於明白了：“我的妻子說我漂亮，是因為偏愛我；妾說我漂亮，是因為害怕我；客人說我漂亮，是想有求於我。”
於是，鄒忌進朝廷去見威王，說：“我確實知道我不如徐公漂亮。可是，我的妻子偏愛我，我的妾怕我，我的客人有事想求我，都說我比徐公漂亮。現在齊國的土地縱橫一千裏，有一百二十座城邑，宮中的嬪妃和近臣沒有不偏愛大王的，朝廷上的臣子沒有不害怕大王的，全國的老百姓沒有不有求於大王的。由此看來，您受的蒙蔽一定非常嚴重了。”
威王說：“好！”就下了一道命令：“各級大小官員和老百姓能夠當麵指責我的過錯的，得上等獎賞；書麵規勸我的，得中等獎賞；能夠在公共場所評論（我的過錯）讓我聽到的，得下等獎賞。”命令剛下達，許多大臣都來進言規勸，宮門前和院子裏好象集市一樣；幾個月後，偶爾有人進言規勸；一年以後，有人即使想說，也沒什麼可以進言的了。
燕國、趙國、韓國、魏國聽說了這件事，都到齊國來朝拜。這就是人們說的“在朝廷上就戰勝了別國。”
【作品簡介】
《戰國策》是一部戰國時代遊說之士的策謀和言論的彙編。它是一部國別體史書，作者已不可考。初有《國策》《國事》《事語》《短長》《長書》《修書》等名稱，西漢末年著名學者劉向將其編訂為33篇，定名為《戰國策》。全書分為西周、東周、秦、齊、楚、這、魏、韓、燕、宋、衛、中山十二國策。記載了周貞定王十七年（前452）至秦始皇三十一年（前216）236年間各國政治、軍事、外交方麵的一些動態，其中以記載謀臣策士的言論和活動為主要內容，廣泛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矛盾和複雜的鬥爭，保存了戰國時代的大量富有價值的史料。同時，本書語言精練，文筆委婉生動，人物形象鮮明，富有濃厚的文學意味，是我國古代有文學價值的散文著作。
【賞析】
鄒忌諷勸齊王納諫，廣開言路，博采眾議，除蔽見明，終於使齊國大治的故事，說明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采納群言，才能明辨是非，把事情辦好。文章所揭示的這個深邃哲理，對於治理好國家有著重大的意義，不僅在當時有重大作用，對於目前社會也很有現實意義
但是作者寫鄒忌不是向齊王大講“為什麼要納諫”及“納諫如何之好”的道理，而是以戲劇性的手法，先敘一段“比美”的生活趣事，然後連類設喻導入正題，點明“比美”之事的實在含義，再在此基礎上借題發揮，婉辭勸說，使齊王如夢初醒，翻然悔悟，明白納諫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最後以齊國大治，各國來朝的事實，說明納諫的成效與好處，足見其意義重大。這樣，不僅故事性強，引人入勝，寄寓深遠，耐人尋味，而且語言生動，娓娓動聽，論理亦很透徹而又淺顯明白，說服力強。
文章情節完整，人物生動。全文雖然隻有三百多字，卻具有完整的故事情節。鄒忌的兩次窺鏡，與妻、妾、客的三問三答，以及“暮寢而思”等情節，妙趣橫生，富於生活氣息，親切有味。對人物的刻畫特別講究。如對鄒忌，作者不重形體的刻畫，而是著重用細節和對話，表現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又如，齊王隻有兩個舉動，一是“王曰：‘善。’”二是“乃下令……”，就把一個賢明的君主形象表現得生動傳神。
敘事簡潔，剪裁巧妙。對鄒忌與徐公比美的情節，作者作了繪聲繪色的描繪，對他的進諫，卻隻作概括的敘述。對臣民的進諫，也突出重點，記敘“令初下”“數月之後”“期年之後”三個時期的不同情況，使讀者從中體會齊王納諫後的巨大變化，而對齊王最初受蔽之深，齊國積弊之多，以及具體如何改革等，都隻從側麵暗示，略而不寫，使文章的中心更為突出。三問三答，也沒有從每個人的形態上去描寫，而是通過不同語言來顯現人物對問題的不同態度。用筆簡潔，辭約意豐。
語言繁簡適度。鄒忌的三問，內容完全相同，隻是在文字上略有變化，既表現了他的懷疑，又毫無重複之感。三答的意思也相同，但感情色彩卻大不一樣。齊王的回答隻有一個“善”字，既表現了他的態度和誠意，又恰如其分地顯示了他的矜持與尊貴。
運用設喻說理，具有極強的說服力。設喻說理是本文最顯著的寫作特點。文章先寫鄒忌與徐公比美，接著對妻，妾，客的讚美之詞進行了分析，為下文的設喻說理做了必要的鋪墊。接著寫鄒忌諷諫齊王，先叢自己的私事說起，隨後以私事比國事，讓齊威王從中受到啟發。這種由近到遠，由小到大，由生活瑣事推及國事大事，用設喻來講道理，表明了隻要語言含蓄委婉，忠言完全可以順耳，使得對方愉快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