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與崔,他們怎樣遠離了初心
崔永元、方舟子,兩位在各自領域都很成功的男人,在一片轉基因作物的大田裏相遇。崔永元從廣播、電視、電影裏走進了田地裏,是因為社會關切已經把這片田地變成了公共領域。一位有著社會關切的成功者走入公共領域,仿佛走進了自己家裏一樣。何況媒體人的社會使命感、批判、質疑精神和他在短期內的集中投入,使他形成了在這片田地中的自信。然而,基因工程或轉基因,本來是一個生物科學的專業領域。那裏有一大批專業工作者;也有著以傳播、科普專業知識為職業的科普作家。生物學博士方舟子就是其中之一,專業知識使他形成了在這片田地的自信。於是,分別帶著各自不同的自信,本來可以在不同領域遙遙互伸大拇指的兩個成功男人,在這裏相互伸出了小拇指。這兩隻小拇指最終在近日受到一紙判決的懲戒。
這個故事仿佛是當代公共議題的一個隱喻。任何一個公眾關切的專業領域,都可能會變成言語衝突、人格侮辱發生的地方。任何一場捍衛公共利益與捍衛專業尊嚴的對話,都可能淪落為由法庭裁決的侵權糾紛。崔永元和方舟子發現:法院的裁決離他們各自的使命感和他們的職業尊嚴都很遠。這是因為:民事法庭本來也不對任何偉大使命的衝突進行裁決,民事法庭沒有必要考慮到他們各自偉大的使命感和純潔良善的初心。他們是怎樣各自離開初心的呢?恰好有一個短短數分鍾的樣本,可以典型地演示這個過程。
那就是——就在幾個月前,崔永元在複旦大學關於食品轉基因問題的演講中與生物學教授盧大儒之間的爭辯。盧大儒教授剛剛站起來發言時,首先明確地表達了對於崔永元作為媒體名人的尊敬,並積極評價說:崔永元對轉基因問題的關注,促進了這個領域的科學家對於轉基因知識普及和公眾知情的重視。盧大儒的這個開場白,除了是對客人應有的禮貌之外,也透露出他試圖控製自己,使這場對話保持在理性和專業水平上的初心。盡管他肚子裏可能蓄積著一個專業群體對崔永元的不認可甚至——不屑。但是,崔永元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位剛剛下課的老師雖然看起來並不出眾,年紀不大,卻是上海市優秀學科帶頭人、遺傳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課題組長、中國遺傳學會常務理事、全國科協委員。他對腫瘤分子流行病學研究,針對肺癌、腦膠質瘤等惡性腫瘤的發生發展和治療進行大樣本和多中心的腫瘤分子流行病學研究,對於惡性腫瘤的預防和治療具有重要意義——從網絡可以檢索的這些資料表明,這位對話者是一位對於國家和社會有著重大貢獻的人。無論盧大儒教授內心是否期待,他的專業貢獻、專業尊嚴和專業自信,在現場沒有得到崔永元的尊重。因為崔永元恰巧站在新聞學院的報告廳——他自己作為媒體人受到明星般追捧的地方。
在這個場合,他可以用“您學過播音主持嗎”來抗衡盧大儒的自信,盡管這個議題與播音主持無關。而隨著對話的氣氛不斷緊張,盧大儒的專業自信終於以這樣一句話表達出來了:“你要跟我講科學性,說句老實話,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黃金大米的科學問題呢?”——而這,正是輕蔑。崔永元迅速反唇相譏。這正是他的專業優勢:機敏的語言反應,再加上一個他因為采訪而恰好知道的“知識”——黃金大米“轉了幾個基因”。他把這個“記問之學”巧妙地做成了一個辯論的陷阱,讓盧大儒當場難堪。盡管,這個辯論環節的“勝利”無論是對於國家轉基因政策還是對公眾轉基因的認識,甚至對於這場辯論,都是沒有什麼價值的。他把自己的專業優勢帶入了別人作為專業的領域,隻是為了羞辱一個人。這也隻是因為,他自己受到了輕蔑。
方舟子並不是一位科學家,他有被法庭裁定差不多相等的過錯。方舟子與崔永元的故事,並不就是崔永元與盧大儒的故事。但是,由自信到輕蔑的機理是一樣的,由輕蔑到傷害的路徑是一樣的。他們的故事告訴我們的是:即使那些自覺擔當著社會責任、以公眾利益為初心的人,也那麼容易因為“睚眥”(瞪眼)之類的個體輕蔑而遠離純潔偉大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