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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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臨走的前一天,在電梯裏碰上了我。出乎意料的是,局長請我再和他下一盤棋。

那天,局長說了些聽上去很誠懇的話。他說下棋雖然是鬥腦子的,可是都在麵上擺著,輸贏都沒話可說。不像這個社會,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太多了。他還說,在這個局裏,我是最誠實的人了。

我真的有些受寵若驚,我知道局長為什麼說我是最誠實的人。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想不到,我跟局長成了知己,可惜晚了一點。要是在一年前,我不就發了?別怪我太俗啊,我隻是比較誠實而已。

在小會議室,我們下了第三盤棋,棋是嶄新的,顯然是局長剛剛買的,這證明他確實把自己的圍棋給扔掉了。局長的水平還是那樣,不過我這一次手下留情了,雙方基本上不分勝負,沒有數子,就算是和棋了。

局長笑了,他笑著說我的棋退步了。他以為我真的退步了,卻沒有想到我其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誠實。

局長把棋送給了我,而我珍藏了起來。我不想再下棋了,除非遇上值得跟他下棋的人——

摘自《伍天舒日記》

局長的走沒有引起軒然大波,甚至不如在樓道裏發現一個死老鼠那麼轟動。因為新的局長已經來到了,緬懷過去也就意味著抗拒未來,任何關於舊局長的話題都會被視為對新局長的抗拒。

"小伍子,你傻啊!"局長走的第二天,馬大姐劈頭罵伍天舒,罵得他也有些光火。

"怎……怎麼了?"

"你怎麼又跟局長下棋了?"

"怎……怎麼了?"

"毛主席的《送瘟神》你學過沒有?"

"學過。"

"你知道什麼是瘟神?"

"不知道。"伍天舒真不知道,課本裏說的瘟神好像是血吸蟲,但是他知道馬大姐說的肯定不是。

"艾滋的人,發瘋的狗,卸任的官。還有一個什麼啊?忘了。你沒看見,大家躲還來不及呢,你還往上湊。你看看人家左處長,從前每天不去局長那裏彙報兩次工作都活不下去,自從局長調走的事情確定之後,他還去不去?"

馬大姐說得有理,真的有理。那天跟局長下棋的時候,局長臨走前告訴伍天舒:"左處長這個人心術不正,盡量離他遠一點。"當時伍天舒點了點頭,心裏暗說:"這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了。"

伍天舒想起上一任局長,也就是他老婆的後爹,磕掉門牙後,說是副處以上的人才有資格送他去醫院;而現在的局長卸任的時候呢?副處以上的都躲開了。

古人說:一貧一富,及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原本伍天舒就想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了,直到快退休之前混上個副處級科員,然後退休,然後靠那點可憐的退休金活到活不下去的時候。

至少吧,他的兒子或者女兒不用像他一樣一生下來就是農民,他或者她一生下來就可以是城市戶口,比伍天舒算是進了一大步。

如花對他也不抱什麼希望了,從前每天一個煎雞蛋的待遇取消了。她已經有些後悔嫁給了這個土包子,經常說她同學的老公怎麼升官發財了。

偶爾,如花也會突然對伍天舒熱情一把,因為她的一個女同學又離婚了。

"男人當官就變壞。天舒,咱們還是好好過日子,什麼也不要爭了。"如花會這樣說。伍天舒就假裝很讚成,其實他知道她說的都是屁話,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有的時候伍天舒會去看望陳祖文,順便跟陳祖文學學修鞋,他相信有一門手藝是好事。那時候他比較喜歡修女士高跟鞋,可是沒有多久,滿手都染上了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