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悼念詞(1 / 3)

偉哥麵部常年呈浮腫狀,說話的時候眼睛總往下耷著,偶爾抬起眼皮翻對方一眼,也是黑眼球少,白眼球多,鼻子長得倒小巧,像一頭獨蒜突然按在了發麵饅頭上。嘴巴長得厚實,有點吃相,一咧嘴一口大黃牙。他穿著土黃色的工作服,因為個子魁梧,大號工作服穿在他身上也略顯緊張。不是袖子短,就是褲腿吊著,有時候他為了舒緩工作服帶來的緊巴感,總是低頭彎腰,和人說話的時候還要不停地扯袖口,給人一種很不自信的感覺。好在他嗓門大,一出聲就顯得有點強勢了。偉哥操著被普通話濾過的所謂山東方言,和小區裏的人打招呼,因為嗓門大,顯得突兀,有時會把人家嚇得後退幾步,而他則彎著腰笑個不停。笑完又問來人,需不需要灌煤氣?如果人家不灌,偉哥又說下次灌的時候一定要找我啊。偉哥是我們小區的清潔工,也是我們小區的生活站站長。前者是我們物業部門給他封的,每個月發固定薪水。生活站站長是我們小區的人為他封的,他除了拿著掃帚撮箕清掃小區,還利用業餘時間代灌煤氣。我們這個小區開發得早,沒安裝管道煤氣,小區裏的人不管是做飯還是洗澡全用煤氣罐兒。一瓶八十五元,誰家每個月都得換二三瓶兒。偉哥經常在業餘時間,踩著一輛喀嚓亂響的自行車,馱著近三百斤的煤氣罐在液化氣站和小區裏往返。據他說幫我們灌一瓶煤氣掙三塊錢,但有人卻揭他的底,說是五塊。偉哥也不解釋,五塊就五塊,五塊還多啊?我這麼一個老人家背這麼重的煤氣罐容易嗎?然後他又瞥我們一眼,如果住頂樓的話得加兩塊錢。太高了,我每次爬上去都快累趴下了。

本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沒想到下次幫我們灌氣時,一瓶真多收了兩塊錢。多加錢讓人有些不舒服,雖然兩塊錢對大家來說不算什麼,但不是那麼一回事。主動給和強收是兩碼事。再說了,如果不用他灌,門外代灌煤氣的人一抓一大把,有的還比他便宜幾塊錢呢。偉哥解釋,便宜幾塊錢?給你少灌一點兒就有了。我雖然錢多,但實在,不信你們拎拎看,都滿滿當當的。聽起來有些狡辯的意思,有些讓人吃了虧還不能說。不過後來又想到偉哥說的這些也是事實,小區外的人灌的煤氣雖然便宜但的確不如偉哥灌得實在。

我灌了三瓶煤氣,偉哥竟然要收我六塊錢。我覺得六塊錢有些多了,故意給他一把零錢,看著他蘸著口水站在門外一張一張地數錢。偉哥數錢的時候,模樣特別搞笑,眼睛快貼到鈔票上,數一張拿手指頭在嘴裏蘸一下,好像手指是大蔥,鈔票是大醬。碰到可疑的鈔票他還要眯起眼睛認真望望,再用手指頭在鈔票上使勁彈幾下。聽著鈔票和手指接觸發出的脆響,他就咧開嘴笑,並解釋不是不信任我,而是現在假錢太多了。就在偉哥快數完錢的時候,樓下小商店的老板則抱著一箱子啤酒給我送來,然後又把我的空酒瓶和生活廢品拿下去。我給了人家七十塊錢。整個過程,偉哥就在旁邊一聲不響地看著。老板走後,偉哥幫我算賬,並認為送酒的人坑了我,一箱子啤酒怎麼可能要七十塊錢?

我有些不耐煩,沒錯,一箱啤酒是四十八,剩下的錢是我給他的小費。

偉哥怪怪地看著我,你為什麼要給他小費?

偉哥嘴裏有一股臭味,估計是抽劣質香煙又不好好刷牙的結果,我偏著頭,一手拉著門,隨時做出送客的樣子。你沒看見人家幫我送酒又幫我把空酒瓶還有生活廢品拎下去嗎?要不我給他小費幹嘛啊?

偉哥睜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我捉弄他,要不你幫我送?看在老鄉的麵子上,免費行不?

偉哥答應的很爽快,行啊行啊!我包啦!

我可不給錢的啊?

不給就不給,反正有些生活廢品能賣錢。嘿嘿。

我讓偉哥不要這麼賣命,又當清潔工又灌煤氣,現在又要幫我送東西,能忙過來嗎?偉哥拍著胸脯向我保證,並說自己就是一個勞碌命,閑著難受。所以他得一刻不停地忙碌,這樣才會舒服,踏實。我戳他的短處,認為他隻是為了錢,要是沒錢他肯定不會這麼拚命。錢雖然重要,但人這一生,不能老為了掙錢活著啊?得有自己的樂趣,得享受人生。偉哥打量著我的大房子,說我屬於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他不拚命掙錢怎麼辦?一家幾口子都靠他養活呢。

我不了解偉哥家裏人的情況,但看他摳門的樣兒,肯定家裏特需要錢。於是我答應偉哥,下次讓他過來送東西,給人家多少給他多少,一分不少。偉哥很激動,在我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樓道裏傳來了偉哥的歌聲,他在唱“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我的天啊,那是什麼聲音啊,五音不全,嘶嘶拉拉,像個破電扇似的費力地搖著,害得我馬上捂住耳朵。

從此以後,偉哥又多了一項業務,他回收各家的生活廢品,還幫各家買麵買米買酒等等。他幹的很來勁,幹的不亦樂乎。不過因為時間關係,他總是來去匆匆,恨不得多生出幾隻手腳,或者變成有翅膀的小鳥,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幹更多的事情。正因為這樣,偉哥在收廢品或者幫人家背米背麵的時候就會發生一些小小的差錯,不是把一兜子廢品摔破在地板上,就是背上的大米袋因為用力過度被手指摳漏了。每次偉哥都特別不好意思,向人家道歉,保證下次一定得輕手輕腳。可是等到下次,他照樣摔,照樣漏。大家雖然有點小意見,但看在他可憐的份上還是繼續用他。

於是,偉哥成了我們小區的一道風景,成了我們小區裏最忙碌的人。他每天六點不到就起床,然後把一分鍾的時間掰成無數分鍾來用,他把自己負責的範圍清掃幹淨,再見縫插針忙自己的業務。扛煤氣,上門服務,撿垃圾。說到撿垃圾,偉哥可認真啦。他拖著一個蛇皮袋,眼睛四處搜索,花叢裏的可樂瓶,草地上的破報紙,還有人工湖裏漂著的礦泉水瓶,有時候他還會在垃圾箱裏撿到過期但沒打開過的點心、紅酒,或者小孩子的舊衣服舊鞋子。每次撿到這些東西,偉哥就眼睛發亮,欣喜若狂。好像那不是廢品,而是黃金一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偉哥的大客戶,每隔二三天我都需要他上來幫我送東西,然後再把我堆在房間裏的酒瓶、可樂瓶、煙盒、破報紙拎下去。尤其最近一周,我幾乎天天與酒為伴,偉哥每天都要從樓下背上來一箱子啤酒,然後再把一箱子空酒瓶背下去。偉哥知道我為了什麼喝酒,每次來送啤酒的時候他都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好惹我發脾氣。後來偉哥終於忍不住講笑話逗我,他說從前我們村裏有一個人啊,特別懶,老婆出門後,把一張大餅掛在他脖子上,他竟然還餓死了。你說為什麼啊?

我沒心思聽笑話,我的眉頭使勁皺著,然後拿了鞋套給他,示意他把廚房裏的廢品收走。還有那堆花花綠綠的女人衣服。偉哥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偉哥臉紅脖子粗的和鞋套做著鬥爭,套倒是套上了,但因為他用力過猛鞋套被弄破了。他本來還想套一個,後來想想又把拿到手裏的鞋套放下了。小老鄉,別整這個啥了,怪浪費。說著他脫下鞋,光著腳丫子往裏跑。他的腳也不幹淨,隨著他的挪動我家客廳裏全是他的黑腳丫印兒。我有些心疼,嫌他髒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我離婚了,家裏沒女人收拾。

偉哥一邊往袋子裏裝廢品一邊喃喃有詞,酒瓶68個,可樂瓶20個。報紙,還有紙箱盒……數著數著,偉哥突然大笑起來,我被他的笑聲嚇一跳,定睛細看,原來他手裏拿著二盒傑士邦的空盒子。他咧開厚嘴唇,幫我算,一盒12個,二盒24個。小老鄉呀,你真厲害呢。離婚還不到兩個月吧,你就用了這麼多?

我的臉上有些發燙。自從離婚後,我的私生活過得的確是放蕩了一些,糜爛了一些。但有什麼辦法呢,做為一家廣告公司的老板,做為一個四十不惑仍然英俊的男人,我身後總有美女追隨。七〇後,八〇後,多之又多。我拒絕顯得自己太假,還不人道,反正大家兩情相悅,你情我願。我不是不想找一個女人好好過日子,而是不敢結婚了。自從我那長相一般但性格剛烈的前妻,撞見我和女人在辦公室裏親熱後,她就把我一腳踢了。當然在踢的時候她還沒忘記要我手裏的財產,車子、房子、存折……她說自己受了傷害,隻能用我的全部財產來彌補她脆弱的心靈。我起初不同意,後來經不住她的糾纏,為了自由我把一切全部拋了。就連我住的這套房子也是她的,我之所以還住著,不是她發善心,而是我要交房租。前妻的理論就是,房子租給別人不放心,不如租給我。反正我也需要租房。

回首過去,我覺得真他媽的失敗,我發誓再也不結婚,再也不叫任何女人為老婆。老婆這個東西是什麼呢?她管著你的身,管著你的心,管著你的錢,高興了配合一番,不高興了把後背扔給你,並借著憤怒在你身上又抓又咬。我雖然在離婚的時候損失了財產,但我卻重新獲得了自由。相對別的,自由是多麼的重要啊,多麼的偉大啊。

現在,我又成了一個人,又可以戀愛,又可以和各種美女約會。就算和其中的某一位上床,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沒有人再來管我,或者以愛的名義查崗。嗯,我的生活充滿了希望和樂趣,我喜歡美女,喜歡現在的狀態。當然她們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美女,真正意義上的美女估計都絕種了,我看到並接觸到的美女們,都各有各的缺點和遺憾。比如有著一雙美麗而又修長的長腿女人,卻有一口四環素牙齒。比如有著一對美乳的女人,卻偏偏擁有了羅圈腿;再比如外表看起來完美堪稱尤物的女人,卻脾氣暴烈,所謂的單純和掙紮,隻是為了取悅我的歡心。曆經百戰的她們,覺得我還算有錢,還算英俊。她們都想和我一夜之歡之後成為我的老婆,成為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如果時光後退十年,我會為她們的想法感動,但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青蔥少年了,我用沉重的代價剛擺脫了一個母老虎,我可不想再招來一個母夜叉。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女人成為老婆之後,思想大同小異,都想占有你,都想管住你,都想讓你成為她的惟一。

我要借著自己還能玩得動,還有機會玩,我要好好地玩一把,好好地體會每天和不同的美女上床的快感。我還準備寫一本黃書,名字就叫我與N個女人的一夜情。估計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裏,就憑這個書名一定會抓住讀者的眼球,銷個一百萬冊一點問題也沒有。這不是我說的,是我的一個書商朋友老付說的。老付是書商,眼光毒辣,思想前衛,他還時刻準備著,把我以中國最帥的男作家為噱頭推出去,成為他的搖錢樹。

偉哥終於收拾完了。

他拎著鼓鼓囊囊的生活廢品擠出門去,把東西放到門外,他還沒忘記從上衣口袋裏掏錢。他的錢按照大小票卷在一起,他一邊拿手指頭蘸口水一邊數錢,十塊,十一,十二……

我馬上阻止他,我不要錢。

偉哥堅持,並說這些錢是除去他的工錢後應該給我的。我可以選擇不要,但他不能不給。不要是我的錯,不給是他的錯。後來他又補充一句,何況你給了我這麼多好衣服,嘿嘿,像新的一樣。我沒說話,那些衣服是前妻的,是她買了沒穿幾次就要拋棄的,她都不要了我還留著幹什麼呢?

偉哥小心地把錢放在鞋櫃上,二張十塊的,一個五塊的,很新,可是我卻沒有想碰它們的欲望。我腦子裏開始浮現出不同的美女,我不知道找哪一個共度周末。是律師呢?還是護士呢?還是那個扮酷的八〇後。美女多了有時候也煩人,身陷其中,拿不定主意找誰。我正為找哪一個美女焦慮著,偉哥又踢踢踏踏地上來了。因為著急,他連鞋也顧不得脫,就往屋裏衝。我一下子喝住他,偉哥才站在原地,氣喘籲籲,漲紅了臉,小老鄉,你得找我一塊五毛錢。

我驚訝地看著他。

偉哥眼睛耷下去,看著自己的鞋。以及純木地板上留下的幾個大鞋印。他一邊往後退一邊給我算賬,然後說這些東西是二十三塊五,我給了你二十五塊,嘿嘿,他扯著衣袖,不好意思地說,你得找我一塊五。

我氣不打一處來,是他算的賬,是他給我的二十五塊,自己沒算對,還嫌我不找他錢。一塊五毛錢,也能讓他返回七樓來找我,真服了。我拿眼睛示意,讓他自己從鞋櫃上拿錢,偉哥猶豫著,問我有沒有零錢,我冷笑,要他拿著五塊錢快走,他有空在這兒磨蹭,我還沒時間接待呢。

偉哥拿了五塊錢,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隻是在退出去的時候,他突然蹲下身子,用袖子抹地板上的大腳印,他的袖子也不怎麼幹淨,越抹越花。我皺著眉頭,像攆小雞一樣攆走了他。

我不再猶豫,也不再焦慮,我要給越越打電話。越越是一名護士,人長得漂亮,有著修長的美腿。脾氣也溫柔。為了追她,我請她吃了N次飯,浪費了N多汽油和情話,越越除了讓我拉過手之外,親吻一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這讓身經百戰,場場必勝的我深受打擊,雖然我相信老付的話,這世上沒有泡不到手的女人,但一想到未來要浪費N多錢和N多時間,我就產生了撤退的想法。以我現在的身份和狀態,想找一個女人上床簡直太容易了。何況我又不想和越越戀愛結婚,我幹嘛這樣費盡心機地去追她啊?

我準備和越越搞搞冷戰,先約鬧鬧,一個思想開放寫詩為生的八〇後。她今天還約我去看電影呢,她主動約我比我主動約她好很多。因為我的情場法則是這樣的,誰先心動誰就輸了,我一定要多給自己幾分鍾的時間。無數次勝利表明,女人總是在最後的幾分鍾裏承受不了相思,乖乖地投進我的懷抱。當然這個法則對分手同樣有用,我要玩夠了決定和女人分手的時候,堅持住最後幾分鍾,女人火熱的心就會冷掉,就會備受打擊,就會帶著尊嚴拋開我揚長而去。

鬧鬧模樣一般,不過據老付說,床上功夫了得,估計是他試驗的結果。認識鬧鬧,緣於老付,他做書,認識美女無數。我都懷疑鬧鬧的床上功夫是不是老付調教出來的。這年頭,人們思想太開放了,尤其我們這些老男人,才不在乎懷裏的女人是否和朋友睡過。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老婆,玩一玩用不著這樣認真。這年頭什麼朋友最鐵啊?老付總結得頗為經典,扛槍我們沒趕上,分贓也沒這個機會,隻有選擇後者,一起泡女一起打炮。

我想約鬧鬧的時候卻接到了越越的電話,聽到越越溫柔的聲音,我馬上裝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希望越越能過來看我一眼。越越能來家裏看我,這說明我們的關係能夠突破一步,前進一步。以前我們在電影院啊,咖啡廳啊約會,找再隱蔽的地方也屬於公共場所,也就摸摸,不敢亂來。如果把約會地點挪到我家裏,在我的地盤上,翻天覆地任我為之,多美啊。

越越答應了。一想到她要來家裏,我馬上興奮起來。先衝了個澡,然後又往身上噴了一些香水,然後把門打開鑽進被子裏等著越越上鉤。

越越穿著黑色高跟皮鞋,超短裙,絲襪,緊身小衫,平時窩在護士帽裏的秀發披散下來,描眉畫眼,粉紅的小櫻桃嘴。一笑,兩排閃光的牙齒。我喜歡這樣的好牙齒,好牙齒不僅代表健康,胃口,還和性欲有關。一想到自己親的女人嘴裏有四環素牙,光惡心了哪有吻的欲望噢。

越越彎下腰摸我額頭的時候,我早已積聚全身力量,一把摟住她往我懷裏拉。越越先是驚訝,後是掙紮,再後來就是順從和配合。就在我倆摟著在沙發上滾來滾去,親來親去,激情四射的時候,突然門鈴響了。我此時狀態極佳,哪有心思顧別的啊。我任門鈴響著,不管不顧。剛進行到關鍵時刻,又有人敲門。不,在擂門。我一下子嚇軟了,不知道是哪一個女人上門找我算賬。越越使勁推我,然後在我開門的時候她跑進衛生間裏整理。當我憤怒地拉開門的時候,偉哥浮腫的包子臉立時展現在麵前,他拿了一塊幹淨的毛巾,手裏還捏著幾張毛票,他衝我咧嘴,眼睛仍然耷下去,這是找你的錢,三塊五毛錢。我沒接錢,怒視著他,偉哥急急地把錢放到鞋櫃上,然後不顧我的阻攔往客廳裏衝,他拿起毛巾往地板上抹,抹他剛才留下來的腳印。

越越亭亭玉立地從衛生間出來。偉哥聽到腳步聲抬頭瞥了一眼,脖梗子都羞紅了。他一邊說對不起,一邊拿著毛巾往後退。越越叫住他,和他聊天。起初我想不明白,後來明白了,其實她聊天的動機就是想知道,她沒來我家的這段日子裏,都有哪些女人過來了。偉哥摸不清門道,越越問一句,他答一句,不敢抬頭,像犯錯的小學生一樣。不過他說的話,都是誇我的話,屬於錦上添花那類話。越越心滿意足,做為回報,她說自己在陽光醫院工作,讓偉哥有什麼事情找他。偉哥眼睛裏有了火花,他感謝一番下樓了。

十二

有好久一段時間,我在尋找偉哥,但不管我怎麼找,偉哥都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我的日子平靜如水地過著。這期間,我努力工作,每天跑步,為了不讓地球變暖,我餐餐素食。如果不陪客戶,我就提前回家,聽我媽的叨叨,有時候也會想想越越以及和我有過關係的女人們。老付仍然到處摳女,泡妞,每次叫我出去,我都找理由推掉,也許是厭倦了,也許是浪子回頭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家酒店陪客戶吃飯,因為包間裏有電視一直做為背景音樂開著,一會兒財經一會兒新聞的。我不經意往電視機上掃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二寶,接著我又看到了大寶,還有小寶,他們在醫院裏,站成一排,臉上掛著淚串兒。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有一個客戶把電視關了,說電視裏全是這些慘兮兮的事兒,聽了堵得慌,不如喝酒!

我急於知道他們的消息,馬上把電視打開,可是電視裏已經是另外一條新聞。我發了脾氣,客人有些不高興,說我莫名其妙,一個人還大笑,難道那三個孩子是你的仔啊,哈哈。我覺得他們太可惡了,太煩人了。我無視即將到手的大單,把他們轟了出去。等到他們出去後,我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太衝動了。我靠在包房裏發呆的時候,手機響了,是越越的電話。越越告訴我,偉哥死了,在他們醫院裏,希望我過來一下。

我有些蒙,問越越怎麼回事,越越讓我快點過去,電話裏說不清楚。

我一邊開車一邊想著偉哥死的原因,聯想到剛才在電視裏看到的情形,難道偉哥因為受不了謠言而自殺了?還是因為勞累過度得了重病?還是出了車禍?一想到活蹦亂跳的偉哥死了,我就無法控製悲傷。

我來到醫院,沒見到三個孩子,越越說小寶哭得休克,正在值班室打點滴,大寶和二寶也哭得脫水。在越越的訴說中,我才知道偉哥的死竟然與一隻狗有關。當然,那隻狗不是一般的狗,是名貴的,來自英國的純種古牧。黑白兩色的毛,配上罐裝酒變質的吠聲,讓人愛不釋手。偉哥帶著孩子們在公園裏拾廢品的時候,貴婦人帶著古牧在公園裏散步。結果古牧不小心掉進河裏,貴婦人為了救狗喊出了五千塊錢的酬金,偉哥為了拿到五千塊錢跳下河救狗,結果竟然腿腳抽筋,沒把古牧救上來,反而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

太平間裏,偉哥全身浮腫,看不清模樣。

貴婦人拿了五千塊錢放在偉哥的身邊,抱怨偉哥,意思要不是他下河說不定有別人去下河,說不定別人能救出她的古牧。現在倒好,古牧死了,還搭上了錢。

越越突然拿起錢,摔在貴婦人的身上,一條人命都不如你的一條狗!你還是不是人啊?

貴婦人有些害怕,我也不是讓他救的,是他自己願意的,他為了錢命都不顧了。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楚偉哥,看不清楚一切。

偉哥走後,我再次摟住越越,但越越卻一下子推開了我,說自己累了,沒興趣。並問我為什麼要裝病騙她?我說自己得的是相思病,她一來我的病自然就好了。不,現在還沒完全好。因為……我的眼睛盯著越越,嘴角浮起壞笑。越越變了臉,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男人,真讓我失望!我和越越陷入無休止的唇槍舌戰之中,我的情緒沒有了,越越卻情緒來了,不是做愛,而是想當一個女主人。好像剛才摸過之後,她就變成了我的老婆。她先是把我的床給收拾了一番,然後又把我該洗的內褲、髒襪子洗了。再接著,她把廚房從裏到外地收拾了一番,收拾完後她還問我想吃什麼,她去買菜做飯。

我愣愣地看著越越,看著她穿著我前妻的圍裙、套袖,在家裏忙來忙去。我對她的好感隨著她的擦洗一點點褪去,當她摟著我的脖子咬著我的耳朵並不停地吻我的時候,我下身軟得一塌糊塗。

我以工作為由,提前打發走了越越。越越狐疑地看著我,她不相信我在周末還有什麼工作。我提前給老付發的短信起了作用,老付要給我介紹大客戶的電話讓越越興奮不已,她讓我以工作為重,有了錢才能好好生活。我送越越下樓,裝出戀戀不舍的樣子摟了她,並吻了她。越越無比熱情地回吻我,光天化日之下,她在家裏的掙紮變成了主動。我生怕被小區裏的人看到,不停地推她,越推她越主動,足足吻了一分多鍾。看著越越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這不是熱吻,而是向我們小區裏的保安,以及鄰居證明她的存在。

想到越越的精明,我的後背猛地滲出冷汗。別到時候玩不好,把我自己搭進去。我正胡思亂想著,突然看到了偉哥正衝著一個女人嚷嚷。女人拎著一個蛇皮袋,正從小區裏的垃圾箱裏往外掏垃圾。偉哥告訴女人,小區裏的垃圾不準她掏。

女人也不示弱,小區不是你自己家開的,誰想來掏就來掏,憑什麼你一個人占著?

偉哥說一直以來就是我掏。

女人說誰給你證明?這垃圾桶裏寫著你的名字嗎?你說是你的我就信啊?

偉哥說不管怎麼說,你就不能在這兒掏垃圾。

女人把胸挺了挺,我就掏,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偉哥急了,你就不能掏!

女人賭氣彎腰掏垃圾,偉哥去拉她的蛇皮袋,拉著拉著女人就翻手給了偉哥一巴掌,偉哥也不示弱,揪下了女人一縷頭發。保安把女人拉開,並讓女人到外麵掏去,偉哥之所以能掏因為他是這兒的工作人員,看保安幫自己,偉哥很是得意地看了女人一眼。

我覺得偉哥挺那個的,不管怎麼說也是一個大老爺們,自己本身在小區裏有工作,何苦為難一個女人呢。那個掏垃圾的女人,估計也是被生活逼得沒有辦法了才這樣的吧。這一場地盤之戰雖然偉哥占了上風,但小區裏的人都不喜歡他了,大家都同情那個女人。有時候在小區外碰到那個女人,大家都主動把自己家的生活廢品拎給她。女人很受鼓舞,幹脆弄了一輛三輪車,就在小區門外收破爛。反正小區門口不是偉哥的地盤,他管不著。

有那麼一陣子,我也偷偷地拎著廢品下樓,偷偷地賣給那個女人。有時候錢少,我就不要了。是的,我可憐這個女人,討厭偉哥。有時候碰見他,他仍然像以前那樣熱情,問我這段時間為什麼不買啤酒了,不找他收廢品了。我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偉哥顯得很失望,嘴裏叨叨著,最近找他的人越來越少了,他閑得發慌,問我有沒有別的營生介紹給他。我搖頭,怕他沾上我一樣快步跑開了。

偉哥的生意越來越冷清,每次從我家陽台上往下看,總會看到偉哥蹲在某一個角落裏發呆。大門外女人的生意相當紅火,她坐在三輪車邊,守株待兔轉眼一車廢品就裝滿了。看著偉哥落寞的樣子,我也有些可憐他,但一想到他以前做過的種種事情,又覺得他活該。有一次,業主聚在物業開會,討論要安煤氣管道的事情,有人就談起了偉哥,一安煤氣管道偉哥就沒財路了。馬上有人出來說偉哥的不好,以前挺熱情的一個人,現在變得特別勢利,都鑽到錢眼裏去了。大家不把廢品賣給他,他就不好好打掃衛生。看看小區裏這麼多煙頭紙屑果皮,落葉,大家都覺得這工資白給他了。隨便去外麵找一個人,肯定比偉哥幹得好。正在大家建議物業經理把偉哥開掉的時候,偉哥帶著一個女人進來了。女人一米五不到,黑瘦,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不停地轉動。偉哥見人就咧嘴介紹,這是他的老婆小方,小方會洗衣做飯帶孩子,看看誰家需不需要保姆什麼的,給點生活費就行。

大家不喜歡偉哥,對他的女人也沒有什麼好印象。就算有人家裏想請保姆,也都搖頭說不請。偉哥帶著小方轉了一圈沒有任何結果,馬上纏著物業經理讓他給小方安排一份工作。物業經理對他也有意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當眾教訓,你自己再不好好幹,再不把小區打掃幹淨,發現一個煙頭我就扣你當月工資,發現兩個煙頭我就炒你魷魚!

偉哥仍然嘿嘿笑著,但神情極為尷尬。在他們離開後,業主們又七嘴八舌討論了偉哥一番,好像偉哥還有三個孩子。有人惡毒地咒罵,他們哪是來打工啊?他們是來生孩子的,像超生遊擊隊一樣。另一個人趕緊附和,以前見過他的老婆,挺著大肚子。估計現在生完了,所以要找工作。大家又猜測他們生的肯定是女孩,生完也不養就把孩子丟在路邊,否則他老婆不會這麼快就上班了。

偉哥心急如焚,見人就問安煤氣管道是真的嗎?何時安?是不是每家都必須安?然後他又說安了好,可以不用每個月灌煤氣了。大家心照不宣,有人還私下告訴我,就算不安煤氣管道,也別找偉哥灌煤氣了。他總想辦法占便宜。上次他們家明明用了三年不到的煤氣罐卻被偉哥以過期為由換成了新的,三十五塊錢呢,估計他一瓶又多賺五塊。

一大早,我被樓梯上的吵吵聲驚醒,是偉哥的大嗓門。我通過貓眼往外看,看到偉哥腳下有四個塑料桶,裏麵裝著隔壁老太太從火爐山上背下來的山泉水。老太太不肯給他四塊錢,並說他從小區門口把水拎上來,一塊錢一桶太貴了。街裏街坊的就一桶按五毛算吧。偉哥不同意,認為一開始講好的價格不能變,雖然他從小區門口拎上來的,但爬了幾百級台階,也累的不輕。兩個人因為一桶一塊錢還是五毛錢爭執。我煩的不行,老太太摳門我能理解,偉哥這麼一個中年男人,有這摳錢的時間多出去背幾次水不就完了嘛。

背水成了偉哥的新業務。小區離火爐山近,老頭老太太們都會借著晨練的機會去火爐山背山泉水。據說不僅很甜還含有多種礦物質,比十幾塊錢一桶的礦泉水好多了。偉哥覺得這又是一條掙錢的路子。於是,偉哥起的更早了,和他一起來小區的還有他的老婆小方,小方代替偉哥打掃衛生,偉哥則守在小區門口幫老頭老太太們往樓上背水。後來為了多掙錢,偉哥大清早就跟一些老頭老太太們上山,背一桶水下山五塊錢。

為了擴展客源,偉哥還背了十幾瓶山泉水送給人家試喝,隻要我們同意,他就幫我們背水。我覺得偉哥太精明了,精明的有些過分了。所以我拒絕了他。同樣,那些試喝的人也都拒絕了他。偉哥有些失望,他想不明白五塊錢一桶的山泉水為什麼我們會拒絕,現在的人不是要講自然嘛,山泉水最自然不過了。為了證明他的理論,他還把我們小區裏的那幫老太太搬出來,企圖說服我們。但偉哥的推銷隻能加重大家對他的厭惡。不僅我們不理他,讓他背水的老太太們也有怨言。於是她們動員各自的親戚家人,有時候寧可把錢給外人掙,也不讓偉哥掙了。

偉哥有些驚訝,有些想不開。

這時候物業經理找他,故意為難似的,指著地麵上的一根煙頭說,這個月的工資沒有了。偉哥看著地麵上的煙頭,眼睛直了,腦袋蒙了。他向物業經理再三保證,以後決不會有煙頭了,一定好好打掃,並再三解釋,人是走動的,他們想扔煙頭就扔煙頭,他不可能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麵拾煙頭。小區這麼大,有一根兩根煙頭不算什麼,要是憑這個來扣工資那太過分了。

物業經理冷笑,你一天到晚想著幹私活,還有心思打掃衛生麼?

偉哥低了頭,理虧似的扯著袖口,我雖然幹私活,但沒占用公家的時間。

物業經理黑了臉,讓偉哥不要找理由,先把工作幹好,否則再發現一根煙頭,就得炒他魷魚。

看著物業經理離去的背影,偉哥一肚子委屈說不出來,隻好衝著他的背影大嚷,以後別說有一個煙頭,一點煙灰也不會有了。

偉哥天天拿著長柄掃帚,撮箕,在小區裏轉圈。他轉一圈就掃一圈,明明掃幹淨了,過了一會兒掃過的地方又有了新垃圾。偉哥為了保住飯碗,他一圈一圈地轉著,一圈一圈地掃著。他的背駝得更厲害了,頭也低得更厲害了,他的眼睛仔仔細細地在小區裏搜索,生怕遺漏一點點垃圾。有人看著不忍心,於是把要丟下的果皮以及煙頭捏在手裏,主動送到垃圾桶裏。也有人仍然把小區當成垃圾場,每天不停地製造大量的垃圾。比如人工湖邊上的那幫人。他們因為閑,所以每天聚在那兒玩,抱孩子的,打麻將的,健身的。孩子不懂事,到處撒尿,扔垃圾,老人也倚老賣老,尤其打麻將的那幾個老爺子,一邊摸麻將一邊抽煙,喝汽水,然後任煙頭抖落一地。偉哥拎著掃帚撮箕守在一邊,隻要地上煙頭多一點兒,他就撲上來打掃,生怕有人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