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你之前，我夢見一群可愛的天使在天上飛，後來，我才知道你就是其中的一個。
一
你沒出生，名字就由我和五個阿姨起好了，叫螢。
那是我們的初衷，大學畢業後的我們說要做夏天的螢火蟲，以自己微弱的光芒點亮自己的夜色，你當然也不例外。我們辦了自己那份刊物也叫《螢》。
在我飽滿濕潤的想象裏，你在我未來的世界裏飛翔。
二
那時你好小。小到隻能護在懷裏，護在懷裏也怕有閃失了，其實你就是一隻剛出殼的小鳥。你對懷抱的依賴就像呼吸對空氣的依賴，因為你不會飛。但我記得困極了的自己還是失手過，你掉在了地上，很響的一聲讓我嚇壞了。那一刻，我驚醒的何止是母愛，還有生命不可分割的血肉相連。
那時你好小。小到你隻能睡在搖籃裏，一群年輕的同事常常來看我，我們就同著你聊天，你眨著眼睛很開心，我相信那就是你人生最初的啟蒙，其中包括泰戈爾的詩選，我讓鄰居的女孩晃著搖籃念給你聽，我寧肯相信你是懂了的。還有那些童話故事，直到有一天，我說，烏鴉一張嘴，你居然哇的一聲接住了下文，那時你才十個月。十個月的你就明了事理，斷奶時，半夜醒了，爸爸帶你到每個房間看看，媽媽不在，你從此就斷了念想。
那時你好小。小心了又小心，還是不小心傷到了你。那時你一歲，剛會走路的你對世界充滿了好奇，於是對門的鄰居家就成了你的世界，鄰居家人正在感冒咳嗽，病體第一次侵犯了你，吃藥打針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你軟塌在我懷裏，就像一片蔫巴的葉子，那一刻，世界的大門仿佛都關上了，昏天黑地的，我們忘了是怎樣到了大醫院的，直到你睜開了那雙稚嫩的雙眼，我們的心才有了一絲著落，幾天後，我看見躺在病床上的你天使般的微笑照亮了整個病房。
那時你好小。我們帶你去南京的夫子廟去玩。剛會走路的你不小心和我們走失了，我們瘋了似的找你，卻發現你沒有走遠，卻拽住一個小戰士的腿在哭，原來你把他當成警察叔叔了。不到兩歲的你會背唐詩，還會自己一個人看各種各樣的圖畫書。不到三歲的你會用積木搭出你喜歡的各種房子。不到四歲的你開始塗鴉。不到五歲你可以做詩，編故事。然而，你最喜歡的是畫畫，記得那個炎熱的夏天，從不肯午睡的你趴在桌子上畫畫，看你專心致誌的神態，我看見一片嫩綠微揚的姿態，是你已經找到生命的喜愛；當你對我說，我長大了不要結婚，我要背著畫架子走遍世界各地時，我看到那片嫩綠支撐出的枝椏；當你一次又一次去老師家畫畫，隻要說不讓你去就是對你最大的懲罰時，畫畫已經成為一個可以讓你任意飛翔的天空，你正拍著翅膀一點一點地向上飛。
三
曾經，你是頑靈的，幼兒院每次排練節目都有你，排著排著你就不見了，老師說，你就像一隻長了翅膀的精靈抓著抓著你就飛得無影無蹤了；曾經，你是懂得的，我生病時，你會模仿我照顧我，一邊往我的頭上敷著毛巾，讓我不要睜眼，一邊你偷偷踮著腳去拿冰箱的巧克力吃；曾經你是無忌的，去人家做客居然對人家說，你大了要當撒切爾夫人的，你說的表情就像一個大人，其實你不到六歲。
風每天都會吹過，我不知道哪陣風會在你的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第一次看你傷心，是一個童話故事，說是有一隻不聽話的小鳥找不到媽媽了，小鳥哭了，你也哭了，你把鳥當成了你自己；第二次看你傷心是你想和那些學校的孩子出去畫畫，老師卻沒有帶你這個沒上學的小不點，你趴在窗戶上看著那些孩子的背影哭，你把自己當成了那些孩子；最傷心的是那一年，你才上小學，在你還需要被我們緊緊摟在懷裏的時候，我們去了南方的那個城市，我們把你丟給了同學，我們的每次來信，你都會藏在自己的枕頭下麵，信紙上流了你多少淚，我不知道，那是我們一生犯的最大錯誤，那是我至今想來都無法原宥自己的痛。你在忽然間長大，守著自己的家，你過早的懂得了離別和想念，秋天是你的生日，你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寄給我們，你穿著裙子，留著齊耳的短發，眼睛裏飄過一絲憂傷，沒有想到你會提前把自己當成了大人。
其實，無論我們如何小心再小心，我們都無法避免空氣裏的細菌會侵蝕到你脆弱的肌體，我們都無法避免自己的言行會在無意間傷害到你脆弱的心靈，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但是沒有如果，大人也會犯錯，但願遺忘能抹平那些傷痛。
但我知道，每當你提筆畫畫的時候，你就會忘掉一切，張老師說，你的畫色彩很亮麗，後來卻多了一抹淡淡的藍。
四
讀書時，你是聰明的。你遇到了好老師，那個像媽媽一樣愛過你的劉老師，不止一次出現在你的作文裏，你喜歡拿劉老師和其他老師進行對比。考上大學的第一件事，你去找你的劉老師，原來，老師的愛比知識更重要。為了能考上那所重點中學，你轉學了，你開始拚搏，你會踩著腳踏車自己去上學，你不知道校長喜歡在辦公室念你的作文，當你很努力的時候，你看不見自己的變化，你那像水晶一樣的大眼睛不得不配上了眼鏡，我們再也聽不見你銅鈴般的笑聲，孩子們聚會時，你不再勁舞，也不再那麼頑劣，單純和快樂正在遠離你。你的五年級就像你人生的分水嶺，在沉默中爆發，又在爆發中沉默，你在和自己掙紮。
六年級畢業的那個夏季，你像抽穗的麥芽，也像一隻正在蛻變的蝴蝶，變成了一個婷婷少女，我隻記得一個夜晚，黑著燈，音樂在輕輕流淌，我看見你握著水杯坐在轉椅上，沉浸在你營造的世界裏，看著你的背影，不見了那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孩，你的孩童世界就像那些童話都成了遙遠。
惟一不能阻止你夢想的就是畫畫，你的那些畫友是你最最要好的夥伴。那時，你喜歡的張老師精力還很充沛，他會帶你們出去寫生，會給你們過生日，留你們住下來，給你們做各種各樣好吃的。而我則會為你和其他的孩子過年年的聖誕，我隻是想給你留下一個值得記憶的童年，大了以後的你們居然真的都記得，這些零星的快樂居然占據在你的記憶裏並且一直影響著你，原來每個孩子心裏都需要這樣一個花園，一個沒有花園的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是虛無的，是沒有感念的，沒有值得珍惜的記憶是多麼的可怕。你的成長就像一張綿軟的宣紙，那些看似細碎的陽光卻能氤氳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