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嘉靖大倭寇的真相,就是一群反海禁的中國海商與海盜。翻遍嘉靖年間的抗倭史料,倭寇首領中的日本人極為罕見,即使有,也是無足輕重的低等小頭目。明代兵部侍郎鄭曉稱:“大抵賊中皆我華人,倭奴直十之一二。”而根據一位被倭寇擄去五十多天的昆山人的回憶:“大抵艘凡二百人,所謂倭而錐髻者,特十數人焉而已。”——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且根據曆史記錄,梳著倭人發型的,也很可能是中國人冒充的日本浪人。
而最有意思的,莫過於這幫被朝廷定性為侵略者的“倭寇”,卻在東南沿海地區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民間支持和水土融合——地方百姓“任其堆貨,且為打點護送”,“或送鮮貨,或饋酒米,或獻子女,絡繹不絕”;倭寇深入陸地時“若熟路然”,甚至“與農民雜耕於舟山山阜處”,“或披蓑頂笠,沮溺於田畝,或雲中履,蕩遊於都市”;連本地官兵也與倭寇裏應外合,通報軍情,“關津不查不問,明送資賊”。種種異狀,讓負責“剿倭”的官員驚呼“自節帥而有司,一身之外皆寇也”!除了高級官員外,其他的人全是倭寇。若真乃外藩入侵,那真是一幅令人絕望的畫麵。
可見,從首領到從屬的身份,從其對地方的熟悉程度以及與百姓的水乳交融都可以看出,所謂的“嘉靖大倭寇”其實就是中國人。
明中葉以後,沿海地區人口過剩,加之土地兼並嚴重,賦稅繁多,很多農民破產,無以謀生,遂入海經商。可以說,利潤豐厚,“一倍而博十倍、百倍之息”的海上貿易乃是東南沿海的重要經濟支柱,不僅平民以此為生,連許多豪門巨室也踴躍投資。所以,在雙嶼港繁榮的二十多年間,舟山海域風平浪靜,鮮有“倭亂”記載。而雙嶼港覆滅後,喪失生機的眾多“海商”及其從屬隻好轉以劫掠為生,商變成盜。
謝傑便曾在《虔台倭纂》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寇與商同是人,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則商轉為寇。”嘉靖時邊防政論家唐樞更是洞若觀火地指出:“非倭夷敢自犯中華,乃中國自為寇也。”
這也合理解釋了朱紈的悲劇——他顛覆雙嶼港,斷了普通民眾生路和豪門勢族的財路,很快遭遇到閩浙權貴之朝中勢力的圍攻和彈劾。他不肯接受即將到來的審訊和侮辱,留下了“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的遺言,服毒自殺。
雙嶼港之戰後,走私海商分裂成主張通商的互市派與鋌而走險的寇掠派。前者為繼承雙嶼港傳統的王直集團;後者則為林碧川、蕭顯、徐海等集團。
王直,徽州人,本姓汪。早期不過是許氏兄弟的僚屬,雙嶼港之戰後,王直收集餘黨,轉移到舟山烈港(瀝港)重振勢力。他讀過書,深謀勇略,思想超前,明白海洋可以富國裕民,其最大的夢想便是朝廷能改變國策,通商互市。而自從被大明誣為“倭寇王”的王直被誘殺後,浙海再無海商。
禁海且剿滅海商,其實是讓大明錯失了大航海時代。
而海龍王吳平,和王直等所謂倭寇、海盜一樣,都是一群官逼民反的海商罷了,吳海平因父被殺,對大明朝心懷仇恨,逃亡遼東,向借女真人的力量複仇,在高傑心中也無可厚非。所以,他對吳海平,更多的是憐憫和感歎。
吳海平第一次從大明人的口中聽到對其父的這般評價,頓時便愣在當場,心中百感交集。
半晌後,他才顫聲道:“多謝!”
高傑不解道:“前輩謝我作甚?”
吳海平慘然笑道:“在吳某死前還能聽到對家父如此公正的評價,死而無憾了!我是替家父以及當年一起在閩粵死難的漁民們對閣下表達謝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