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貨郎(1 / 2)

這彭鬱鬆就是其中之一的受害者。他原以為自己名落孫山,這也沒什麼可說的,不過從頭再來。誰知老天有眼,他祖上一位故舊世叔在衙門當差,恰巧知道內情,稍稍提點了他一句,他才知,自己原是中了舉,隻被淮安知府的侄子頂替了名額。

他義憤填膺,懷著一腔熱血找人理論。結果自然可知,他連知府的麵都沒見著,就被判了個汙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將他杖責三十、沒收私產,趕出了金陵。他自覺無顏麵對父老,不敢回鄉,以致流落江都城,日日渾渾噩噩過活。醉酒時與人吐露實情,反被人嘲笑,得了個“賴秀才”的惡名。人人皆對他避如蛇蠍,他看透世態炎涼,是以一蹶不振,終日潦倒昏聵,失了鬥誌。

顧晚與裴晏卿聽說他的遭遇,都對他很是同情。誰知他擺擺手,不以為然道:“這世道汙濁,便是在官場,又有幾人能得全身而退?還不如我這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這樣也不錯...不錯...”

他話雖這樣說,其間的滿腔鬱憤難平卻不言自明。

顧晚想了想,便問道:“先生可還記得,當年讀書是為何?”

彭鬱鬆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麵上神色變幻,抿唇不語。

顧晚察言觀色,又加了一句:“我們便隻話當年事,先生不必有所顧忌。”

“自然...自然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彭鬱鬆渾濁的眼睛忽而射出熠熠精光。他的語氣,帶著悵惘,卻自有一種奇異的堅定。這話一旦出口,大有直抒胸臆之態,或許因此想起了自己意氣風發誌向高遠的少年時代。

顧晚便知他剛才說的都是氣話,笑著拱手道:“潛龍在淵,他日必能一飛衝天。先生高誌,何必妄自菲薄?”

裴晏卿淡聲道:“古有薑太公穩坐釣魚台,年七十而遇周文王,九十而封齊。彭先生年紀輕輕,正當其時。況且,我瞧著,你的運數是要到了。”

彭鬱鬆心頭一震,忙抬起頭,仔細看看他。誰知裴晏卿並不與他對視,隻低頭吃茶。眼瞼半斂間,一派諱莫如深。

彭鬱鬆整個人都清醒了,這回實實在在起身,給裴晏卿和顧晚行了個規格極高的揖禮,道:“彭某潦倒半生,承蒙兩位公子不棄。良言一句三冬暖,雪中送碳之情,永生不忘。

“您客氣了。”顧晚不肯受他的禮,笑得眉眼彎彎地與他說:“我家在文昌街開了家鋪子,名叫‘薛記香粉鋪’。先生但有為難,不妨上門一坐。”這是有心資助他的意思,彭鬱鬆又意外又感動,隻覺今日遇見這兩人,當真如裴晏卿所說,運數要到了。

當下喝完了茶,三人相互辭別,顧晚跟在裴晏卿身邊,朝文昌街方向慢慢地走回去。

裴晏卿問道:“聽你的意思,是要資助那位彭先生?”

顧晚點頭,“我瞧他雖然落拓,卻不失磊落。這樣的人,將來必有出息。”她說著,又不好意思地道:“奉之,你別笑話我。你也知道,咱們開門做生意的,難免與官府打交道。我如今正是認為這位彭先生‘奇貨可居’,才在他身上下點本錢,沒準將來會有豐厚的回報。自然,我心底敬重讀書人,倘或他沒有出頭之日,能幫也總要幫他一把,這卻是另外一層幹係了。”

裴晏卿聽她說得誠懇,便知她並沒有將自己當成外人,自有一種親近的意思在裏頭,不由唇角輕勾。況且她能說出這番言論,不僅有見識,且有一番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