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拚,這裏再沒人瞧得起他,再沒人幫他說話。
正如他奶奶彌留之際對他說的那話,“要堅強,要上進,要努力保護好自己;你不拚命,在這世上又有誰會幫你呢,孩子”。
……
一刀,一碗。
朱倪亨,朝青屋。
青屋是寨裏鄉人的稱呼,分明就是一座宅院。
幽青幽青的血莽藤,密密麻麻爬滿所有人工砌築過的地方,不見一磚一木一瓦。
視力不好的人連個門環都看不到。
在朱倪亨看來,那分明極富詩情畫意,野趣橫生。人工與自然的巧妙結合,冬暖夏涼。去年編輯部組織旅遊,去的一觀景地就有類似這麼一處景觀,可惜人工做作的成分過多。
當然,這隻是在他推開院門,進入前院之前。
一廂情願堆砌的美好。
推開那門,他就不這麼想了。什麼詩情畫意,什麼天人合一,都通通見鬼去吧。
不用回頭,都知道背後不遠那些粗鄙鄉人,尤其是黃精瘦那廝,那等待中的急切,急著看他落荒而逃,甚至幹脆掛在裏邊。
驚呼,哭鬧,慘嚎……所有負麵情緒用詞能形容的窘態,或是危險,黃精瘦之流會很樂意看到。
一隻角。門開一縫。
微微的門縫裏,瞥見院裏一隻粗長的牛角,紅色,血的顏色。
“進去呀,小子,午時快到了。”後邊有鄉人在喊。
他不敢回頭,後邊熱鬧,後邊安全,後邊有屈辱在等他;更不敢因膽怯而後退半步,進退半步間,兩個天地。
又想起那晚拖著葉畫遇見歪臉老鬼的情景,這次他沒有抬腿大力踹門。朱倪亨決定冷靜麵對一切,包括死亡。
即使死神在前邊招手,他也要用自己的鮮血大寫一個“人”字,大大的“人”字。隻是不知道那時還能不能寫得狂草些,再狂草些。
青屋那門縫,緩緩地,在他手指推動下張得大些,大些,再大些。
手中碩大的牛刀,握得緊,很緊,很緊。仿佛長在他手,是他手的一部分。
直到他再也感覺不到手中牛刀的存在,青屋那門終於全開。
長著兩隻血紅粗大且彎翹的牛犄角,玄黑妖牛體壯如山,有院牆大半高度。
這時,那牛眼一片猩紅,衝了過來!
煞氣騰騰。
院裏落葉,或枯黃,或黃中泛紅,齊齊飛舞。被那玄黑妖牛衝過那氣流給裹挾著,飛蕩。
朱倪亨拖刀迎上。
眼裏沒有牛,沒有屋子,沒有院子,沒有落葉……什麼都沒有。
心中有輕視,有恥笑,有譏諷,有奶奶,有葉畫,有瀟瀟,有殺意!
天地之間,一人,一牛。牛,是妖牛;人,是活著的死人。
一個人,不知不覺間,當他連自己呼吸都感覺不到的時候,往往便入了境界,無念無我。
衝出院子的是牛,烏體紅犄的瘋牛,慘叫聲巨;倒在院裏的是人,笑得那麼狂蕩的朱倪亨。
那牛狂奔著,一路噴湧的是血,也是一個粗粗長長的“!”號。
最後那一下,癲狂著蹦躍半空有丈餘高,砸落下來,碩大的牛軀幹幾乎沒入泥壤。隻有那道拱拱的牛背,似山梁般突冒在外。
眾人驚呼著閃避。
沒人發現。
茅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