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銀蝶 第一章(2 / 2)

對於這段不堪的往事,二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六年,也就那麼平淡地過去了。白日裏白湖耕作砍柴,穆蝶便養禽織布,夜裏小夫妻倆守著簡陋卻別致的家也算過得溫暖而甜蜜。

隻是,傷進了骨子裏的屈辱又怎麼可能真的忘記呢?白湖本是文韜武略,才華橫溢之人,亦曾滿腔抱負,憂國憂民。在過去的無數個夜裏,當穆蝶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白湖也曾遙望遠天捫心自問,問自己這般清貧度日究竟是不是男兒所為,問上天自己究竟犯下了如何罪孽要經受這般折磨。每一次當心下開始動蕩的時候,白湖便會將穆蝶緊緊地摟在懷裏,深深地親吻妻子眼角眉梢每一處地方,這個柔弱卻堅韌的女人為自己舍棄了那麼多,受了那麼多本不該受的罪,臉上卻永遠是那樣恬淡而深情。對白湖來說,穆蝶看著自己時深情的眸光是比多烈的酒都管用的忘憂良藥,隻要這麼看著,其它的也便都可以拋下了。得妻如是,便是苟且一生又有何妨?

可惜,上天又如何肯這麼輕易地放過這對苦命鴛鴦呢?幾日前,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帶來了一個消息,一個徹底攪亂二人生活的消息。官府徹查當年白家命案,竟發現事情與穆老爺脫不了幹係,雖然尚未有確鑿證據,城中卻已猜測紛紛,炸開了鍋。

得知這個噩耗的那天夜裏,兩人第一次起了爭執。這則消息無疑印證了白湖心中早就存在的猜測,然而穆蝶卻無法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做出弑兄殺嫂奪人家財的事情,更何況受害人還是自己深愛的夫君。穆蝶執意要下山一探究竟,還老父親一個清白。幾番爭執之後,白湖卻偏偏一句話都不肯再說,就那麼沉默著橫在門前擋住了她的去路。那一晚,穆蝶半跪在門邊,扯著丈夫的衣服哭得雙眼通紅,而白湖卻始終一語不發。眼前的人兒是自己摯愛的妻子,卻也是自己仇人的女兒。當血海深仇擺在眼前,要說心裏沒有半點兒感覺白湖自己都不信,可是又能如何呢?難道真的抄一把刀下山去砍了那個人,然後眼看著自己最愛的妻子如自己當年一般雙親盡失生不如死嗎?!而穆蝶眼看著丈夫強壓著心緒連身子都在顫抖,卻仍是不願看自己一眼,她的心如被剜去了一般。白湖越是如此,越是證明他已認定了自己的爹便是當年的罪魁禍首,一頭是自己拋下了所有換來的真愛,一頭是自己血脈相連的父親,六年的平靜生活怎麼就在一息之間全被毀了呢?穆蝶發了瘋似的哭喊,廝打著白湖,卻不知是因著他的阻攔,還是這命運玩笑似的殘忍。那一晚,穆蝶最終還是奪門而去,獨留白湖一個人的身影在刺骨的冷風中一動不動,單薄,沒有一絲聲息。

……

狂風大作,距離穆蝶不足五步遠的一棵參天大樹突然如炸裂一般轟地倒地,隻差一點便要砸在穆蝶纖弱的身上。而這一聲巨響,也將穆蝶從回憶中猛地拉了回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穆蝶腳下加了幾分小心,繼續向前趕著路。

寒風吹起衣袍,隱隱露出了穆蝶小心收在懷中的信,一想到信中的內容穆蝶的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釋懷的笑。信是穆老爺寫給白湖的,字字句句真真切切地道出了這六年來的感慨醒悟,並以穆家列祖列宗之名保證義兄義嫂之死與自己無關。這六年來,穆老爺守著空蕩蕩的家心心念念的全是深愛的女兒,早已放下了當初的執念,隻希望女兒女婿可以回到自己身邊讓自己享一享那天倫之樂。得知穆蝶的來意之後,穆老爺立馬修書一封,並親自將穆蝶送到了城門口,他再三囑托穆蝶回去之後說服白湖早日回到自己的身邊,並表示願把穆白兩家全部財產都交給他來打理。天知道當時穆蝶的心裏是什麼滋味,原以為從此天崩地裂生無可戀,卻突然峰回路轉,穆蝶想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上蒼被她與白湖二人的真情感動,不枉這許多年的苦守。

熟悉的茅屋已依稀可見。穆蝶忍不住緊了緊衣襟,激動得雙唇顫抖,隔著風雪說道:“夫君,等著我,蝶兒馬上就回來了。”

“我們可以像過去一樣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因為……”

“因為蝶兒不是你的殺父仇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