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人替導演端著茶杯，他慢慢呷一口，還給那人。
“聽說你還睡著了？……可真有你的。”導演沒笑，低頭翻看著手裏的一疊紙。那些紙有汙損，殘缺不全的，還有些黑嘎拉，好像是剛從某個潮濕的倉庫裏翻出來。這小房間看起來應該後台，站著這些人都是臨時演員，他們都化了裝，我認不出來是誰。我在人堆裏找小鄭。對麵站著個裝扮成孔雀的胖子，肩膀後麵慢慢露出幾根樹枝，小鄭的腦袋忽然從樹枝中探出來，他怕耽誤導演說話，隻向我眯著眼睛。我知道，他現在是一顆樹。
“大家注意啊。”導演拍拍那疊破紙。旁邊的人向牆上靠，盡量給他騰出說話的地方。“我感謝大家這麼重視！雖然時間緊迫，但是每個人都表現出了職業演員的水準！這一點我非常滿意！”導演望了我一眼，逐漸把臉轉向一邊。“我這個劇本呢，其實是當年在戲劇學院的時候寫的，有些部分看起來很稚嫩，但是呢，這畢竟是出自一個年輕人的手筆，稚嫩，卻有激情，有靈感，有想象力！……你要讓我現在寫這些東西，我可是寫不出來了，真的。”導演嘩嘩地翻著破紙。
屋子裏的人影晃動起來，有個棉花似的聲音奉承他：“您現在寫得更好。”
“不不不……寫不出來！你看，我喝酒都喝糊塗了！”
“您哪是寫不出來啊，您是沒時間寫，即便您沒時間寫，但您還是培養了大批人才，這是更大的成就啊，不然哪來現在的輝煌呢？如果沒有您的功勞，這絢麗的結果倒是令我非常難以理解了。”
我很想知道這個善於奉承的人是誰。我側臉瞅著他。但是此人正被一團蚊帳似的東西裹著，看不清麵孔，隻能聽到他軟軟的，塌陷下去的說話聲。
“嗬嗬！也許是這麼回事，隻是我這個人哪，向來不愛顯山露水，性格使然！”導演撓撓鼻子。
棉花似的聲音繼續說：“現在的狀況是好人總吃虧，那些隻知賣弄的都名滿天下了，您這樣勤勤懇懇的卻總是無人理解，還有那些阿諛奉承心懷不軌的，更是直上九天了，他們總撿你愛聽的說，但是背地裏卻踩著你的肩膀往上爬，拿你當墊腳石，等你沒用了，他就一腳把你踢開，而事實上我這個人……”
“好了好了！”導演越聽越不是味，他使勁地擺手：“咱不說那些了，不說那些了，還是正事要緊！”他皺著眉頭抬腕看表：“再有十幾分鍾就輪到我們了，這可是今晚的重頭戲！”他衝大家揮那疊紙：“你們一定要記住我剛才說過的話，要把握好分寸，要掌握節奏和韻律！完美的表達作品內涵，這畢竟是舞台劇，不能太生活化，要戲劇化，你們明白了？”
大家一起點頭，小鄭也跟著點頭，我很想知道他明白什麼了，因為我現在糊塗得厲害。導演問誰還有問題。他們都說沒問題。我不得不說話了。
“導演啊，我有問題……”我小心地把牛皮紙向他晃了晃。
前麵的人閃開，好讓導演看見我，導演瞅著我手裏的牛皮紙，臉色突然變得蠟黃。
“我的台詞看不清楚啊，我該怎麼辦呢？”
“我剛才說了呀！你沒聽見？”他瞪眼望著我，突然一拍大腿：“啊！對了！對了！您一直在睡覺呢！”
我趕忙辯解：“我是因為找不著你啊。”
“我就在這兒！怎麼人家都能找著我？就你找不著我？……實話說，我覺得你還是沒重視起來。”
“您這可是冤枉我了！”
“那你說，你怎麼就找不著我？啊？！……我倒是奇怪了！你看人家……”導演仰身指著周圍的那些人：“人家連服裝都置辦好了！這不是我要求的！……這是人家是主動準備的！你說這是不是才叫重視？！……有一點我沒想到，這次連小鄭都能這麼積極！答應我的時候人家可是很勉強啊，人家畢竟有自己的事——，誰還沒點自己的事呢？這我都知道……但是你看！”孔雀胖子一側身，小鄭暴露在眾人麵前。此時的他看起來就像一捆柴禾。導演回頭拽小鄭身上的樹枝，忍不住笑了：“……你看多好，多可愛？多把我當回事！……小鄭對我的劇本還是很看重地！”導演“啪啪”地點著那堆紙。小鄭向旁邊挪，使勁衝我眨眼，意思是他並不讚同導演的看法。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啊？”導演的話讓我覺得非常不對勁，可是又找不到哪出了問題，我心裏覺得憋屈，不由得火往上撞。“您要是能寫清楚了我也不至於這樣！再說了，我哪知道你躲在這兒啊！”
導演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牛皮紙，想了一下：“行，不說那些了，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不太願意配合……”
“是啊，我很不願意配合，您還是換人吧！”我把牛皮紙狠狠往地上擲，牛皮紙卻討厭的飄起來。我想開門出去，使勁拽門鎖，那兩個架著我進屋的人死堵在門前一動不動，任憑我又捶又踢。
導演的語氣緩和了：“我說你啊，你脾氣還真不小！……你說讓我換人，現在就差十分鍾上台了，你讓我換誰去？”導演大睜著眼睛，攤手，定格了好幾秒。“……所以還得是你，我看這樣吧，我打算用救場的時候常用的一個辦法，我偷著給你提詞！當然了，你不了解我們的行業，這個方法對你也不見得管用，你畢竟沒接觸過嘛……是不是？我想啊，還是得靠別人帶你，你聽人家怎麼說，結合我的提示，再想台詞……我估計這就不會有問題了，而且實在不行你還可以把袖子甩一甩啊，是不是？……笑一笑啊，就這樣，……用袖子掩著嘴巴。”導演站起來表演，扭扭捏捏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導演在一片掌聲聲中重新坐下，他無奈地搖著頭，好像我已經讓他傷透了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