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鄭說起回家的事,幻想了很多細節,比如陽光下飛馳的遊艇,大群海鳥圍繞著我們,還能看見噴水的鯨魚,以及回到東海公園時那種到家的感覺。說這些是為了給明天的行程增加些實在感,因為時間仍很漫長,窗外沒有月光,天色依然可疑。
餐廳裏的客人逐漸稀少,剩下的幾桌正大聲喧嘩著。有個小孩趴在桌上睡了,絲毫沒受噪音的影響,他媽媽拽他,小孩子軟得就像一截年糕。我和小鄭瞅著那孩子笑了一陣兒。
緊鄰的一張桌子上獨自坐著個男的,穿著件有銀色圖案的對襟小褂,手裏還攥著一把折扇,看他的外表,很像大老爺或者員外那樣的角色。他已經不年輕了,但是很有氣質,那身怪異地服裝在身上並不顯得別扭。他用餐紙擦擦嘴,扭過頭來對我說話,我這才發覺自己一直在瞅著人家。
“你……是二樓的,我知道,我們是同船來的,前幾天我還見過你們拍片。”他說話慢吞吞的,很斯文。
“那隻是幫忙,我們不是攝製組的。”小鄭接過話頭,沒瞅他。
“我知道,攝製組都在四樓。”
“是。”
“攝製組要是不住四樓,那就是黃經理不會辦事,他還想不想搞好宣傳呢?……據我所知,四樓住的是金卡會員,都是對酒店有過貢獻的。”
“您也是四樓的?”小鄭問他。這是酒店客人近來習慣的問候方式,談話之前不說別的,先打聽樓層,然後各自定位,按照各自的地位再決定該說些什麼。
“我是三樓,……據我所知,二樓比三樓要潮濕一些吧。”那人很嚴肅,似乎是為我們擔憂。
“都一樣的,海島嘛,潮濕是難免的。”
“不不不!非也!非也!這麼說是無法體現樓層真實價值的,黑市的價格你知道,……我就是從二樓搬到三樓的,三樓的情形我清楚,二樓的情形我也很清楚,的確有區別啊。據我所知呢……樓房的濕度也是會隨著樓層高度的變化而變化的,最簡單的理解——下麵更接近海水,自然更潮濕。”
“這是誰研究出來的,我可頭一次聽說!”小鄭不買賬,覺得那人胡說八道。他放下茶杯問我好些了沒有,不行就回去休息。我知道他不想跟這個人說話。但是熬時間也是件折磨人的事,還不如聊天,管他聊些什麼。
“科學家研究的呀。”那人衝著小鄭瞪起不大的眼睛。
“哪個科學家?”
他尋思了一下:“哪個科學家……我倒不是很清楚,我畢竟是個詩人,科學方麵隻能算被普及對象了,能知道有這麼個事兒已經不錯了。”
“您還是詩人啊!”我不得不驚訝一下,這小島看著不起眼,倒是專門吸引文人墨客,又是畫家又是導演的,馬上要離開了,又出現了詩人。但我很想問他是不是博客裏寫詩的那種,如果是的話,我勉強也算個詩人,我可以跟他說幸會,久仰,或者兄安好。
“小小一個詩人,名不見經傳,如今我倒是對科學產生了濃厚興趣,這也是我未曾料想過的……你看,這不正是激情與理性的碰撞嗎?”
我使勁點頭,覺得那話說得很好很好。
“又是激情與理性的高度結合……”
“是的。”
“激情與理性的二元對立與統一?”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啊……”
“我從科學上找靈感以證明激情的理性本質,所以啊……激情與理性即是對立又是統一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他的眼睛爍爍放光了。
“但是……”小鄭瞅著他:“這個濕度與樓層的問題始終不知道哪個科學家說的哈?!”
詩人覺得小鄭故意煞風景,抿了一下嘴唇:“說實話,這是鄙人自己總結出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小鄭垂下眼皮。
“唉——你不要覺得詩人解答了科學方麵的問題就沒有可信度了,這種濕度上的差別是真實存在的!”詩人有些著急,使勁揮扇子,但語氣仍不失文雅:“……當然了,我不可能從科學角度去論證,但是我可以做些常識性的判斷,……打個比喻說,你看那些發達國家的人,對生存環境的要求都是很尖刻,很挑剔的,……為什麼?那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水準高,生活水準高了要求也跟著高,汙染啊,全球變暖啊,人家就很重視,誰不想在一個好的環境裏生活呢?除非你無暇顧及,是不是?……說到這裏,我想再打個比喻——當初你沒房子的時候,你可能覺得有個獨自呆著的地方就不錯了,大小啊,樓層啊,那都無所謂,可你一旦有了自己的房子肯定就不那麼想了,你還要挑環境了,什麼噪音,汙染,甚至鄰居的素質,你都要考慮進去。……再過了幾年,夢想因實現而被超越,……你居然想要更大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