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還是這個城市。她出生在這裏,離開過,後來又不得不回來。至於以後,也不會離開的地方。
時間過去,慢慢沉澱下去,倒不覺得怎樣。一樣的上班,收拾家,采購,洗老公的衣服,督促女兒做功課。最後洗臉,刷牙,像做一套程序。流暢自然。
電視總是開著的。卻沒人看。老公還沒回來,女兒在刷題,老母親今晚格外安靜,一個人坐在窗口,冬天過去了,又一個春天,秦瑟一嘴的牙膏沫,從衛生間出來,給她嘴巴下麵墊了塊新毛巾。回身去關電視。
電視裏播著87版紅樓三十年再聚首的晚會。秦瑟心下冷笑。現在的再聚首不要太多好不好。因為什麼呢?因為新的活的太少,生產力要求開發新的生產關係?歐陽奮強中年浮腫的臉被鏡頭特定著,滿頭華發。林妹妹已經死了十年。寶哥哥說:今日就當是久別重逢,亦為不可。
她窩在沙發上。她想應該去敷個麵膜,但再不想挪動地方。似乎身體裏的所有力氣全被吸掉了。她才知道手裏拿著遙控器,關掉了的是她自己。
她心裏什麼也沒想,隻想到一組手機號碼。這個號碼並不在她的手機裏,卻在她心裏存了20年。誰能用一個手機號碼20年嗎?誰又能在20年前的那個地方等待呢?
她把母親和女兒都安頓好之後,躺在床上,關掉手機。閉上眼,一迷糊又是一天。
她是這麼想的。
其實深夜裏,很多人失眠。還有人在街頭遊蕩。
比如林華惜。
18歲的快遞員。
離18歲還有兩個月。老板拿著他的身份證看了一下。先幹著吧。日結。按單計價。
已經兩個月了。對,今天是他生日。
他去給華樂小區7號樓2—1送生日蛋糕。
聯排別墅區。按門鈴的時候就看到大落地窗裏人影幢幢,在開生日party。
兒子,18歲生日快樂。
華惜穿著拖鞋走出來的時候聽女主人說。一定要考上央美啊。
他進去的時候就發現客廳裏好大一幅凡高的《向日葵》。就那樣在初春的夜晚人聲鼎沸裏寂寞卻肆意的開著。
他想,凡高應該是不過生日的。
換上那雙假的阿迪,聽身後的女主人說:看那快遞小哥多辛苦,有人在地獄,有人在天堂。你要加油啊,高考必勝,去做你的藝術家。
他大力的拉開門,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回頭,是那個過生日的少年,往他手裏送才切下來的生日蛋糕。
生日快樂。他並沒接。
她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你的自由。少年說。
華惜一個人的街頭,華燈初上,車流湧動。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在天堂還是地獄。至於自由,難道不是流浪嗎?
又一條微信:小哥,過來的時候能幫捎盒避孕套嗎?
現在的小女生都這麼自由奔放了嗎?那是個老客戶,王菁菁,深度宅女,宅到衛生巾都要讓他遞到手裏。華惜從便利店裏走出來,手裏拿著一盒杜蕾斯。
王菁菁家是高層公寓。她一個人住。他猜的。
他包她的一日三餐,還送幹洗衣服。穿37碼的鞋,罩杯是75c,快遞盒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他是她的二管家。她喜歡吃辣,麻辣燙裏要多加醋和麻油。
這次應該不是一個人了。他站在門口。
王菁菁粉嫩的一張臉:生日快樂哦。
他的微信並沒有開朋友圈。
他眉毛一挑:謝謝。他心下狐疑,漠然的送上餐盒。
那個呢?
華惜從包裏拿出杜蕾斯。
他剛要走,那女生拉住他,從手裏的錢包中取出50塊,很尷尬的笑:能送我去醫院嗎?
他就知道,這是場陰謀。
他坐在手術室的門口。醫生拿著手術須知:你是家屬?你滿18歲了嗎?
是的。他理直氣壯的說,手裏攥著王菁菁塞給他的500塊錢。
現在的年輕人啊。醫生搖搖頭。
她不知道他還是個處男。
醫院病房裏。王菁菁從昏迷中蘇醒。周圍的病床旁有家屬,她身邊空無一人。外賣小哥已經不見了,桌上玻璃杯裏冒著熱氣的紅糖水,手邊是熱水袋。桌上一袋子水果和零食,枕邊是超市的收銀小票和一疊人民幣。
王菁菁的眼睛紅了。
東關街日本樓,到2017年,應該接近百年曆史了。當然不是什麼文物保護區,貧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