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惜租的房子在小二層,左鄰右舍都是收廢品賣破爛的河南老鄉。他一個人的小屋,沒開燈,蜷縮著身體,麵對著牆在睡。
微信響:林華惜,謝謝你。
是的,她還知道他的名字。估計也會知道他哪個學校的。這麼有偵破素質的人搞不定一個男人?他不喜歡濫女孩,除非是一生所愛。那樣的話,萬死不辭。
我叫王菁菁,藝高三年級的學生。我想和你做朋友。
駁回。我最討厭的就是藝術生。還有,你還欠我一個好評。
他用被子蒙住頭。
他心裏沒有女孩,隻有生意。不,生計才對。
電話進來:可以陪我聊聊天嗎?就當久別重逢。
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顧客,12點以後我們是不提供服務的,尤其是陪聊服務。
除非她加錢。他豁出去了。
電話斷了。
然後他收到100塊的轉帳。
電話又響,還是那個號碼。
我可以和你,不,和那個人說幾句話嗎?
哪個人?你神經病啊?我就一人兒,你別嚇我。
對不起,我隻是想找那個人說說話。
你打錯電話了。
我知道。
很重的哽咽聲,像喉嚨裏的骨頭一根一根的被掰斷。媽媽離開家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吞咽著,卻沒有流淚的理由,那是種很巨大的屈辱,胸腔裏有一個填不滿的黑洞。
你家裏人呢?朋友同事之類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不給他本人打電話?
很重的喘息聲。
有病看病,我這裏也提供送醫服務的。沒病睡覺。10點以後不要懷念故人,等天亮了,太陽出來了,什麼心事都會被曬幹的。
他的這句話很管用,那女人終於放聲大哭了起來。混著不知從哪裏來的運垃圾車的嗡嗡聲。
好家夥,你準備就這麼哭個100元的,是嗎?
樓下砸暖氣管子,是房東:都幾點了,還吵吵巴火的,林華惜,馬上就過年了,你欠的兩個月房租什麼時候交?
他坐起來,扭開小台燈。隻當沒聽見,繼續一邊聽電話,一邊用剪子剪窗花。那是隻仙鶴,白色的。
他把它粘到窗玻璃上。這是他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他總覺著動物園裏它那隻細長的腿會寫毛筆字,它一定會寫毛筆字的,是那種淩厲的瘦金體,一定的。
但它再也不會飛了。
他用手按了按它的翅膀,忽然說:你不要哭了,隔這麼遠,我也不能抱你呀。
清晨,彩霞園小區公寓裏。枕邊手機鬧鍾響。
秦瑟睜開眼睛,按下手機暫停鍵,出現一條短信:親愛的秦瑟女士,在您41歲生日之際,為您送上最真摯的祝福,祝你年年美若天仙,歲歲花容月貌。百度外賣。
她抱著被子坐起來。看看雙人大床的旁邊,老公又一夜未歸。
二、
清晨的城市主幹道上。秦瑟開著車經過一段拆遷區域,路旁都是被拆得灰塵直飛的廢墟,矗立著幾處斷壁殘垣。
她一邊咳嗽一邊搖下車窗,這個城市有霧霾、粉塵、汽車尾氣,就是沒有新鮮空氣。她戴上黑色防塵口罩。50米內還是壓車。壓得登登的,她從後視鏡中觀察車後座,車後座上坐的是小今,她的念初三的女兒。才洗的頭發,還沒吹得全幹,披散在靠背上,女孩已經斜靠在靠背上睡著了,嘴角還有一塊麵包渣。
“《中考快遞》第59頁。”
她一邊說著,一邊按著喇叭,不肯浪費這早晨的寸土寸金。
小今不耐煩的翻書,很大的聲音:“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裏稱也。”
“停。那個”祗“字怎麼寫?下麵有點兒嗎?”
“有。”
“沒有。還有伯樂不常有那句,少個”而“。”
“反正大意都對就說明會背了。”
“反正錯倆字兒就不能給小組加分了,還要被罰寫。”
秦瑟不急不慢的回答。伯樂不常有前怎麼能不加“而”呢,那是但是的意思啊,表轉折,表感歎,表懷才不遇啊。
“下一首。”她看著小今嘟起來的嘴,不依不饒。
“《觀滄海》,曹操。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