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會死的(1 / 1)

那是二十年前的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所有人都坐在教室裏,除了秦瑟,全班隻有她一個人缺席。所有人都知道了高考成績,幾家歡樂幾家愁。大家拿著通知書在互相傳看著。

“複旦大學?哈工大?別看我的,別看我的。遼師?不錯啊,以後和老師一個行當了呢?”劉琦那時候就是個包打聽。

“你呢?道立。”青鬆問。

“大連大學。”道立隻考上了個三本大學。卻麵無悲色:“不想離父母太遠,女人一生的理想就是能孝敬父母,再嫁個好人,有個幸福家庭。我的理想太平庸了吧?”她那時就清楚自己要什麼。

“你的死黨秦瑟呢?畢業禮都不參加嗎?”班長鄭敏問。

“她身體不舒服,說過幾天好了再請大家。”道立替秦瑟搪塞著。她說著,看了眼青鬆。青鬆當沒看見。

“說到春風得意馬蹄疾,應該就是青鬆了。油畫獲獎,保送央美,直接進京了。”鄭敏拍拍他的肩膀。

“畢竟沒有你們國際關係學院的名頭響啊,一出來就是外交官了吧?”兩人從前是老死不相往來,如今卻稱兄道弟了起來。

以後的歲月裏誰和誰能搭上關係,誰和誰更親密,再也不是高中時誰和誰更投緣,更對脾氣那麼簡單了。高考是一道分水嶺,把人與人的關係重新置換了一遍。有人走近,有人疏遠。

“時也,運也。沒什麼好說的,要論才華的話,非秦瑟獲獎才對。”道立沒想到得獎保送後的青鬆性格大變,再想想這段時間以來,他對秦瑟不聞不問的冷淡,愈加替秦瑟打抱不平。

“別這麼針鋒相對嘛,青鬆獲獎又沒擋秦瑟的道。”劉琦打著圓場。

青鬆站在窗邊,背對著大家,並不說話。

“難不成高考評委們也是先看檔案再看畫的嗎?”他不是沒有聽到道立的這一句。秦瑟已經不在他未來的世界裏了,眼前的這所有人都不在他的世界裏了,當然也包括她於道立。有人注定隻是一隻落鳥,有人才開始他的三級跳。

那隻落鳥趴在自家的窗口處,已經奄奄一息了。

樓下在搬家,滿院子裏一堆雜物。像她自己一樣,仿佛遍地殘骸的空難現場。

她把從前或完成未完成的畫稿,全都撕了,一條條的,從二樓扔下去。全都結束了,不是嗎?那些夢,那些幻覺。

“都不要了嗎?不再畫了嗎?永遠放棄它了嗎?”樓下傳來的聲音。那是她的恩師,黃老師:“你自己做決定,隻是在做決定之前去幫我澆澆花可以嗎?”

黃老師的花園,正值暑期,開滿了向日葵。

“凡高的向日葵。”

“嗯,向日葵,也叫太陽花,是凡高最喜歡的花,也是他畫得最多的花。”

“它的樣子很普通不是嗎?為什麼給他那麼多的靈感?”

“因為他的生命充滿了那麼多失敗的冰冷。”

“失敗。是啊,是冰冷的,還是黑暗的,因為看不到頭。”

“嗬嗬,小姑娘,這隻是開始,以後若想繼續畫下去,會更難過的。所以,你要是想放棄,越早越好呢。”

“即使考上大學嗎?好大學?”

“即使考上央美。將來的前途和生活也沒有什麼保障。而此後若幹年裏能一鳴驚人的更是萬裏無一。甚至,有一天,會有人強迫你放下畫筆。”

黃老師從北京回來隻教畫,卻從不畫自己的作品。

“一敗塗地吧?”黃老師衝著她笑。

“凡高的一生隻賣出了一幅畫,還是他哥哥找人幫忙買下的。可你相信嗎?就是一個這樣一敗塗地的人,能畫出這樣燦爛的太陽花,那張紙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他畫的不是花,畫的是心中的那團火。那份對畫畫的熱愛和執著。曆千千劫,仍不放棄,不熄滅。”

“不放棄,不熄滅。”

“畫到最後一刻,戰鬥到最後一刻。”

秦瑟低下了頭。

“你的火熄滅了嗎?”

秦瑟的淚水流下來。

“那麼讓它幫你重燃起來。”黃老師交給她一張紙:“這是我再也不能畫的時候,就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有一個人,現在,我還不能公開他的名字,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了我這首詩。”

“它叫什麼名字?”

“《以夢為馬》。”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英雄和小醜走在同一道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教室裏靜靜的,隻能聽到那少年鏗鏘有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