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非洲部落則在海麵的廢墟中舉行火葬或海葬,生命歸於天空、大海、自然,讓出生存機會給下一代,老人死去,各自皈依各自的神,再不留下任何眷戀。
藥物十分昂貴且稀缺,但學者們的待遇還是很好的,包括約瑟夫與思煙的遺子。
鄭融隔著育嬰室看了一會,認不出五顏六色的皮膚的嬰兒們,哪一個是他的兒子。
“我來看我的兒子。”鄭融說。
護士:“嗯……您稍等,請問寄養人名字是……”
鄭融道:“項羽、鄭融。”
護士低頭翻單子。
“是這個?”鄭融笑著隔窗逗了逗一個中國小孩。
“不不,您認錯了,鄭融博士。”護士哭笑不得:“我為您抱出來,他隻有不到一個月,小人兒很脆弱,請把消毒後的手套戴著,他的媽媽呢?”
護士穿過擺滿的嬰兒床,這裏待遇倒是一視同仁,不分膚色與父母高低貴賤,都由醫院統一撫養,她抱出了個正在睡覺的小男嬰。
他的嘴巴旁邊流了點口水,鄭融微笑地看著他,輕輕比劃,嬰兒太小了,幾乎能被項羽兩隻手掌抱住。
護士說:“您可以摸摸他,但請千萬小心,嬰兒的皮膚很嬌嫩,成人的手摸上去,他們會感覺很不舒服……”
鄭融說:“不了,我就看看,看看就好,上次醫院通知我來填一份表格,我實在太忙了很抱歉……”
護士轉身把嬰兒小心地抱了回去,柔聲說:“項羽先生已經幫您填妥了。”
“是關於什麼的?”鄭融心中一動問道。
護士解釋道:“關於如果您和另一位監護人在戰爭中犧牲,嬰兒以後的撫養權歸誰的明細問題。”
“那位先生很溫柔,我記得比較清楚,前天他代您簽字,如果雙方都不在了,請軍隊代為撫養他,成年後,他有義務參軍,回報軍隊五年,退役後再按孩子的個人意誌選擇,他還立了一份遺囑。”
鄭融點了點頭,道:“這樣很好,他的名字……”
護士低頭翻了翻表格,說:“西風·凱德爾。”
鄭融說:“我最近很忙,請……好好照顧他,他的父母是阿拉斯加的烈士……”
護士笑道:“我們對每一個孩子都一視同仁,請放心,他在我們這裏能健康成長的。”
鄭融點頭,摘帽與護士道別,前往加護病房。
蘭斯躺在床上看一本書。
“好點了嗎?”鄭融問。
蘭斯收起書,笑道:“你怎麼來了?有進展嗎?”
鄭融淡淡道:“來看看你,我們離真相隻差一步了。”
蘭斯鬆了口氣:“那太好了。”
鄭融漠然道:“有時候離最終真相的這一步,需要跨越上千年的時間與空間,別高興得太早。”
蘭斯:“……”
鄭融笑了起來。
蘭斯也笑了起來,曖昧地看著鄭融。
鄭融蹙眉道:“看什麼?”
蘭斯莞爾搖頭,鄭融冷冷道:“我問你在看什麼書。”
蘭斯揚了揚封麵:“你送我的詩集……你……吃晚飯了麼?”
鄭融兩手插在兜裏,蘭斯以為鄭融要走,忙起身想拉他的手,牽動了傷口又痛得呲牙咧嘴。
鄭融無言以對,問:“你想出去走走麼?”
蘭斯道:“我……我現在不能行動。你……在這裏吃飯?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忙……嗯……你這幾天休息了沒有……”
蘭斯肩上創傷仍裹著繃帶,腳在那場鏖戰中導致輕微骨折,一直躺在床上,他很想和鄭融多聊一會,又不敢耽誤他太多時間。
鄭融推來輪椅:“說實話,我的思考在某個地方卡住了,我想在城裏到處走走。”
蘭斯想了想,鄭融已不客氣地搬過蘭斯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說:“挪……使力……”
蘭斯痛苦不堪地坐到輪椅上,重重出了口氣。
鄭融取來毯子,蓋在他的身上,推著蘭斯走出醫院。
“項羽呢?”
鄭融聳肩,他朝護士簡短交代,便把輪椅推出了地下城。
醫院的外麵是堪比天梯的漫長台階,台階旁有一條手扶電梯,緩緩上行。
“去什麼地方?”蘭斯茫然回答。
“朝聖。”鄭融回答。
鄭融:“這條天梯,隻能上,不能下,是一條傳說中的不歸路,你看……”
蘭斯靠在輪椅背上,靜靜看著台階中拾級而上的人。
老人,病人,女人,殘疾者。
台階旁的欄杆上繪滿雕塑,刻著形形□,姿態各異的神祗。
身披鬥篷,肩扛鐮刀的北歐死神赫爾;埃及死神阿努比斯;印度掌管生與死的濕婆;西藏的佛,中國的地藏王菩薩。
一名男子拄著拐,每艱難攀爬數極台階,便放下拐杖,認真拜伏。
蘭斯與鄭融緩緩上升,鄭融冷漠的目光,蘭斯悲哀的眼神駐於那男子身上,他的表情虔誠,逐漸遠去,躬身以額頭觸地,朝著天梯的頂端行一個大禮。
“他們有個規矩。”鄭融低聲說:“覺得活不下去的人到地麵等死,把生存名額讓給他們的孩子。”
蘭斯回手,按著鄭融握緊輪椅的手背,溫柔地問:“所以呢,我們也去等死?”
鄭融沒有抽回手,也沒有回答。
台階上的朝聖者接二連三直起身,或陌生,或複雜的目光投向他們。
蘭斯說:“回去吧,我的寶貝,或許當你尋找到了真相,他們就可以不用再跋涉這條痛苦的道路,走向死亡。”
鄭融喃喃道:“我也很迷茫,我也……無從索解,我的思考就是卡在了這裏。”
“生命到底是什麼。”
電動扶梯到了盡頭,鄭融把蘭斯推上平台:“我們已經破譯了大部分瑪雅星人留下的符文,但有一點始終想不通……這至關重要。”
“他們的生命已經是永恒的了。”鄭融站在平台頂端,遠處地下城的人已成為無數小黑點:“他們在追求什麼?”
“整個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形式應該是朝著永恒的道路不斷進化。”鄭融低聲道:“他們是終結體,但為什麼也會開始恐懼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