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西風城的天梯(3 / 3)

他們在一座巨大的雕塑前停下了腳步。

那座雕塑上幾乎凝聚了東方,西方所有神祗的特征,唯有麵容模糊,背後參天的雙翅舒展,直欲飛起,上百隻手臂各持象征的法器,或是十字架,或是佛珠,或是劍與花朵。

石雕的長裙以一個飛揚的姿勢凝於半空。

“希望之神。”蘭斯念出了碑座底部的數百種文字的一種。

“虛構的希望之神。”鄭融明白了:“寄托新生的地方。”

蘭斯不安地說:“這裏是地麵了?”

鄭融轉過身,推開終點的一道小門,海風吹入,黃昏時分無邊無際的燦爛金光灑了進來。

他推著蘭斯走出西風地下城,二人立足之處是千韌峭壁,背後夕陽沉金,於山後緩緩落下,把它宏偉的光線投向整個海麵。

海鷗啼鳴,展翅而飛,一望萬裏的海岸線上,到處都是或坐或臥的人,地球千萬年的海潮拍打著峭壁與岩石,卷起微腥的氣息。

“老師說過,物理學與所有學科的大一統,宇宙的終極目的永遠無法得到答案,因為我們置身宇宙之中。”鄭融籲了口氣,抱膝坐在輪椅一旁,繼而把雙臂枕在腦後,於山崖上的平地躺了下來。

鄭融喃喃道:“就連那位‘神’,最初的瑪雅星母艦艦長,也無法窺探他存在意義的萬中之一,蘭斯,你覺得呢?”

“老師說,靈魂與思想無窮無盡,永不覆滅……它們遊離於廣界宇宙中,終有一天會回到我們的世界……”

鄭融看著東麵奇異的天空,它隨著陽光的遠去而變幻為綺麗的緋紅,繼而是玫瑰紅,最後黯淡下去。

群星出海,浩瀚銀河拖過天頂,在西風城的天空上競相閃耀。

蘭斯坐在輪椅上,仰頭望向星空,海風平息,地麵燃起千萬篝火堆,競相輝映。

“鄭融。”蘭斯說:“我覺得……我們人類。”

“我們人類。”鄭融出神地說。

蘭斯說:“我們這個族群自從出現以來,就有著十分頑強的生命力,它由你們華夏族,日耳曼人,乃至無數從不畏懼死亡的民族烈士構成。”

鄭融說:“但現在的死亡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蘭斯說:“不,永生從來就是金字塔尖的一小部分人的追求……”

“不。”鄭融打斷道:“你錯了,蘭斯,生命進化的道路,終極目標就是永恒,他們不斷改造自己的身體,令壽命越來越長。”

蘭斯不與鄭融爭辯,許久後說:“我們以族群的永生,代替了每一個單獨個體的存在,新的嬰兒不斷出生,蒼老的血液逝去,當族群麵對覆滅之災時,又有更多的人勇於鬥爭,你們中國有句話……”

鄭融沉吟片刻,瞳孔中映出燦爛的星空。

“雖千萬人而吾往也。”鄭融說。

“鄭峰、李應。”蘭斯沉聲道:“我們都隻是族群的一分子,就像人類身上的細胞,新陳代謝,生老病死,包括你,你繼承了鄭峰的遺誌,他的回憶交給了你,李應的回憶交給了你。”

“上一次的科研報告上,你也提到了,不是麼?回憶即靈魂,他們的靈魂終有一天我們死去,但人類群體像一棵蓬勃的大樹,依舊煥發出無法比擬的生命力,瑪雅星人隻剩下一個孤獨的個體,所以他永遠不可能戰勝我們。”

“不可能戰勝一個充滿智慧與勇氣的族群。”

“或許吧。”鄭融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安靜地閉上雙眼。

蘭斯沒有再說話,浪潮翻天覆地的卷起,拍打在峭壁邊緣,濺飛白沫,鄭融的腦中浮現出小時候與鄭峰的回憶。

中國全境撤退時,他們本來是隨著軍隊西遷的。

鄭峰帶著鄭融,跋山涉水,跟隨難民們來到了好望角,他們的父母則接到聯合國防禦聯盟的調派,前往北愛爾蘭。

極目所望,長長的海岸線上都是黑人,鄭融蹲在礁石線最末尾,走不動了,鄭峰回身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跟上逃難隊。

“哥,我不想進去。”鄭融說。

鄭峰安撫道:“外麵危險,聽話。”

鄭融一邊哭哭啼啼,一邊訴說對父母的思念,鄭峰仍是個半大小孩,根本勸不住鄭融,許久後,他直起身,讓鄭融下來,脫了弟弟的鞋子,交代他坐在礁石上,自己前去尋找軍隊交涉。

有人過來,想把鄭融帶走,鄭融隻是近乎冷漠,仇恨地盯著陌生人,好心的非洲居民語言不通,隻得作罷。

鄭融歪在礁石下睡著了,鄭峰回來抱起他。

“哥……讓我再睡一會。”鄭融說。

鄭峰說:“走了,哥帶你去北愛爾蘭找爸媽。”

項羽低聲道:“外麵冷,怎麼跑這處來了?”

鄭融睜開眼,看著項羽。

“我夢見我哥了。”鄭融道。

項羽背起鄭融,蘭斯的輪椅跟在身後,軍隊派出的搜索小隊蜿蜒護送他們回去地下城內。

“夢見了什麼?”項羽莞爾道。

鄭融低聲說:“夢見他帶我回北愛爾蘭找爸媽……在英吉利海峽等國際人道救援組織的船……”

蘭斯問:“是在我們還沒有認識的時候?”

鄭融悠然道:“比你和我哥哥認識還要早。我們上船渡海,發現有個小孩,全身很髒,躲在船艙的角落裏,是個偷渡客,就是李應。後來我們在北愛爾蘭等了很久很久……等了足足一個月”

三個小孩,在白雪漫天的入口等候地下城開門,鄭峰終於把親弟帶回了父母身邊。

一眨眼,近二十年便無聲無息地過去了。

項羽說:“戰爭完了之後,鄭融,你想去做點什麼?”

“想回家。”鄭融喃喃道。

然而北愛爾蘭已經毀了,所有能代表家的東西都不複存在,唯餘一片灼熱的,貼著自己心口的芯片。

當夜,研究中心。

鄭融說:“各位,有什麼新的見解?很抱歉我遲到了。”

學者們紛紛表示無可奉告,並十分疲勞。

鄭融開始主持第六次會議,剛清理了資料,叩門聲響起,一名軍人在外等候。

“老師想見您,有非常重要的事,鄭融博士。”軍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