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緊張得害怕,但我沒有後退,更沒有離開。該來的遲早會來,躲避不是辦法。
我輕手輕腳,慢慢的向門靠近,我要在臥室裏那誰不知不覺中看個究竟。
這次我的猜測又錯了,我先前的汗毛直豎純屬庸人自擾。臥室裏既沒有來福,也沒有什麼鬼魅身影。
但臥室的床上確實坐著個人,坐著個讓我感到如花隔雲端卻並不可怕的人。
她是憶蘭的嫂子。
我從沒想到憶蘭的嫂子,一個冷清高傲的女人,也會如此幽怨的流著淚水。
我想起一句詩來“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但此情此景,這句詩並不貼切。
我其實已猜到她為什麼這麼幽怨的哭泣了。
她是為了那撕碎的相片背後寫著的“為什麼”;她是為了那個把她的相片痛苦的撕碎,卻又不忍最後拋棄的人。
那些碎片此時就在她眼前,那麼完整的鋪展在床單上,像我上次拚湊的一樣。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打開我的房間的,我沒問。反正這是她們的家,她可以隨便出入。不可以隨便出入的,倒是我這個外人。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突然進入這個房間,並且發現了那些碎片。在這之前,那麼多日子都沉默得像一潭死水,以致於不知身在何處的憶蘭的哥哥,等了這麼久也沒有等到奇跡。他那些為什麼至今沒有答案。
我不能不說點話了,我實在是忍不住。
我說,有些悲哀,“其實我早該告訴你了,隻是我覺得你自己去發現,比我告訴你更合他的本意,但……”
她這才發現了我,略微受了點驚嚇,不好意思的拭了拭眼淚。她也有難堪的時候,我真想不到。
她說:“你是奇怪我怎麼進了這個房間,怎麼發現了這些碎片吧?其實,是我聽到了你跟爸的談話。”
這麼說來,她當時說到“自己做主”幾個字時那麼哀怨,真不僅僅是為了我和憶蘭了,還為了她自己。
也許,完全是為了她自己。
那麼,她一定是不能自己做主了;那麼,憶蘭的哥哥痛苦的問著“為什麼”時也許並不知道她的苦楚了。女人,也許無論多麼冷傲,都習慣委屈自己。
我忽然就對她生了些同情,也許我並不配同情她,我比她更可憐。但我不知為什麼,竟第一次把自己看得比她高了。
我問,憐惜中多了些感動,“你什麼時候回答他的那些‘為什麼’呢?也許他一明白,便什麼都好起來了。”
我以為我的這些帶著情感的話,能讓她對我敞開心扉,沒想到我錯了。
她一聲不響的離開了,隻給了我一個把頭昂得高高的背影,連責怪我管得太多的話都沒有。
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最後消失在拐角處的黑暗裏,我禁不住一聲輕歎:一個多麼孤傲清高的女人,即使最痛苦的時候也不屑把心裏話對我說。我的關心並不過分,沒想到不但沒能讓我向她走近,反而被她拒於千裏之外。
也許這就是憶蘭的哥哥痛苦的根源。可她哥哥無法看透,還在那碎片上歇斯底裏的要問個究竟。
這樣的女人會給他一個最終的答案麼?
這畢竟是與我毫不相幹的問題,所以它並不能折磨我。折磨我的是有關憶蘭的父親,有關我的父親。我不知道還需要多少日子,我才能從憶蘭的父親那裏得到我的父親的消息。
畢竟憶蘭是要回重慶那邊的公司的。
畢竟憶蘭一走,我就再無法呆在這個家庭。
我展轉反側,眼睛老是盯著那扇窗子,奇怪,為什麼那個身影就再沒出現過,莫非那夜是我看花了眼,可那雙痛苦的眼睛又怎麼如此真切而清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是怎麼睡著的。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昨夜根本沒睡好,頭有點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