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麵有些灰霧的街道和另一條朦朧的地下通道,自行車,馬車和行人往來穿梭著。我的心又開始激蕩起來,母親的麵容輕輕地浮現在我眼前。
火車緩緩收住腳步。外麵一片吵雜,叫喊聲,喧嘩聲此起彼伏,車站裏還有我親切地崗哨在值勤。背好背包,扣好背帶,拿起步槍,我搖搖晃晃下了火車的階梯。
我停下來在月台上尋覓,在往來的人流之中,我沒有認識的人。一個紅十字會女護士給我喝一杯東西。我忙轉身道謝,她衝我微笑了一下,樣子很難看,她一定在炫耀自己:“看見了嗎?我拿咖啡給一名軍人喝呢。我卻很不樂意她一個勁叫我‘同誌,”
車站外麵那條從磨坊橋的水閘流出來的潺潺細流正向前延伸著。年久的嘹望樓方方正正地端坐在斑斑駁駁的偉岸高大的菩提樹和蒼茫的薄暮之間。
多年以前,我們是經常坐在這兒的。每次過橋時,橋下髒亂的流水傳出濃烈地腐臭味,我們在水閘邊向下邊的的臭水彎下腰看著懸掛在橋墩上的藤蔓和水藻;天很炎熱時我們到另一邊去端視著不停湧現的水泡沫,嘴裏議論著學校老師的奇聞軼事。
我從橋上走過,向周圍張望;濃濃的墨綠的水藻像是一張地毯滿滿地鋪在河麵上,依舊閃射出弧形的光芒向下湍流;洗燙衣務的女工照舊露著膀子擺弄著幹淨的內衣,熨衣服的熱氣一縷縷地從這所嘹望樓的窗戶裏擴散下來。一隻狗懶懶地在大街上走著,門口閑站著不少人用特別的目光看著我,好像覺得我太襤褸東西又太笨重了。
我們經常到前邊那家水果店買冰吃,而且還學會了抽煙。這條街道我太熟悉了,沿途的每一個門麵都那麼親切,食品雜貨店、藥店、麵包坊。隨著感覺我在一扇己損壞把手的褐色院門前站住了,手裏仿佛懸著幹鈞重擔。我輕輕地推開門,躍入眼簾的竟是那麼蕭條,那陌生,我的眼漸漸潮濕了。
聽到我長統靴“咚咚”的上樓聲,上麵有扇門開了,有人扶住欄杆向下看,廚房裏香味撲鼻而來,是煎土豆餅的味道、我想今天肯定是禮拜六,憑欄張望的那人一準是我姐姐。瞬時,我心如鼓,竟有幾分靦腆,低下頭來,終於我脫下鋼盔,仰麵細看。是大姐,真是大姐!
“保羅,”她叫著我,“保羅——!”
我拚命地點著頭,血液沸騰,背包撞在欄杆上,趔趄了幾下,手中步槍有幹鈞重量。
“媽媽,媽媽,保羅回家了!”大姐轉身衝著門裏高喊,聲音有些破裂。
我的腳仿佛粘在樓梯上,身子一下定住了。媽媽、媽媽,您的兒子回來了,保羅回來啦。
我全然沒了力氣,身子往牆上一靠,費盡全力緊抓著鋼盔和步槍。但雙腳卻釘在上麵,無法邁進,樓梯逐漸變得模糊很快就消失了,我咬緊牙關,用槍托支住身體,然而嗓子也麻木了,一個字都出不來,大姐那句話仿佛電擊了我一下,渾身無力,我拚命想笑一笑,說句話但什麼都不能做。我靜靜地站在樓梯上,哀傷、淒楚、思念,種種情緒一擁而上,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姐姐忙走過來,問:“你怎麼啦,保羅?”
我重新振作,一步一頓地上了樓。把槍靠在牆角,背包脫下,放下鋼盔,皮帶之類都解下來;然後我喘著大氣說:“給我拿條毛巾來。”
她進廚房給我拿來,我邊擦臉,邊注視頭頂牆上那個玻璃鏡框,裏麵夾藏著我過去做的彩色蝴蝶標本。
母親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中斷了我的目光。
“媽媽還沒起來嗎?”我問姐姐。
“她病啦……”
我進了臥室,伸手給她,克製著說:“媽媽,我回來了。”
暮色沉沉,她安詳地躺著。她看著我不聲響,過了一會兒小心地問我:“孩子,你是不是受傷回來的?”
“不是,我是回來休假的。”
母親麵色蒼白,我沒勇氣點燃燈。“我怎麼流淚呢,”她說,“應該好好高興才是啊。”
“你病了嗎,媽媽?”我問。
“我今天要起來一會兒。”她說著,轉身找我姐姐,姐姐不時地往廚房裏去燒飯菜,“還有一罐你愛吃的果醬,去拿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