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夥伴們紛紛向我道賀。克托目光殷切他還吩咐我努力去混個基地的活兒幹。“要是肯動腦子,你就能在那兒常幹下去。”
但我更希望再過八天才開始休假,在這裏無所事事的生活還有那麼久呢,也挺舒服啊。——
臨行前請大家在營房食堂喝頓酒已是順理成章的事了。我們都有幾分醉意了。而此刻我卻很不平靜,心情複雜;離開的六個星期間,我自然是幸運的了,可再重返時,他們會怎樣呢?我還能這樣與他們一起嗎?海依和克姆裏奇都相繼走了,又該輪到誰呢?
喝酒的功夫,我細細地看了每個人一眼。阿爾貝特一聲不吭地在我身旁抽著煙,這是我形影不離的好夥伴;克托耷拉著肩膀,粗實的大拇指,有節奏地講著話;米羅笑得牙齒還在閃光;恰德的老鼠眼轉來轉去;羅爾的胡子密密匝匝像個四五十歲的小老頭。
濃烈的香煙味在半空懸浮。隻要有士兵的地方就不會見不到煙草。營房食堂是我們這些普遍士兵的宣泄逃避的場所,啤酒不單單是一種飲料,因為它人們可以隨意擺動,搖晃放鬆。我們有些像進行著一種儀式似的,長伸著雙腿,隨意地吐痰,就采用這種形式。人要是過了今夜就要離開,那麼各種事情都會接踵而至的出現在眼前!
夜裏,我們又來到那所房子。我真不敢講我對那個身材高挑,膚色淺黑的姑娘說要離開了,而回來後,也將和這兒相隔很遠,我們或許這是最後一麵了。聽完,她隻是漠然地點點頭,似乎很正常。我正不明白,但當我想起羅爾的話:我如果要上戰場,她會對我說“Paurre_arfon”;但休假回家她並不覺得感興趣。該死的長舌頭女人。人本來想像著會發生奇跡可事實卻不過是一隻隻方方正正的幹麵包。
次日一大早,除完虱子。阿爾貝特和克托一塊兒送我到軍用鐵路終點站去。在停車站,還得等三個鍾頭火車才會開。他倆又得趕回去站崗值勤,於是大家相擁道別。
“願你走運,克托;願你走運;阿爾貝特。”
他們轉身走了,揮了兩次手,便越來越小。那走路動作和身影我曾經那麼熟悉,無論多遠我都能分辨得出,他們很快便消失。
我一個人坐在背包上等著。
突然,我感到異常煩躁,真想趕緊上車離開。
記不清自己曾躺過多少車站的月台、站過多少流動廚房;還有不計其數地蹲坐在木板長椅,終於那熟悉卻又朦朧,放鬆卻又壓抑的景致躍入視線。車窗像電影屏幕一樣掠過一座座村莊,房頂一半用木材蓋成像一個戴在上麵的白帽子,一片片田野,在斜陽的映襯下仿佛一塊塊閃爍的珍珠似的,一方方濃密的果園,一所所豐實的穀倉,一株株茂盛的菩提樹……。
站牌的名字在眼前跳躍,才讓我有所感悟。心像激蕩的音符,好像要飛出胸口一樣,我站到車窗前,緊抓窗框,隨著列車向前滾進,我卻愈來愈難以控製,這些站牌,它們是我年輕時的分界限。
一望無垠的草地、原野、農場;一架馬車孤單地在湛藍的天空下,在筆直的道路上向地平線的盡頭挪動,一道攔路木柵,把農民們隔在鐵道外麵,姑娘們熱情地向列車招手,孩子們追逐著在路邊玩耍,他們身後通往村子的大道平整寬闊向後伸展,這可不像炮兵部隊的行軍路。
夕陽漸落,己至黃昏。列車走路時的轟鳴聲消失了,我禁不住想喊出聲來。視眼豁然開朗,原野一馬平川,山脈鬱鬱蔥蔥,從原處鋪展開來。我看到了多爾本貝爾格所具的特殊氣質,樹林的上空巍然屹立起一把鋸齒形梳子。大概就快臨近城市了。
夕陽溫柔地把大地萬物染上一抹紅色,列車叮叮咣咣轉動著它那細長的身軀;挺拔成行的白楊從很遠的地方恭迎著,但它們卻又那麼朦朧,那麼漆黑地向前傾倒,仿佛是一副融入陰暗、亮麗、希望的景物畫。
田野蜿蜒曲折,列車環繞行進,樹木便也跟著變化,一會兒沒有了距離成了很長一整塊,一會兒便隻剩一棵,但很快它們又出現在最前麵那株樹後,與天幕相連,變成一堵長長的牆壁,一直消失在第一批房子後麵。
到了一個交叉路口,大家都麻利地拾掇著行李物品等車入站,而我卻望著窗外戀戀不舍一個人默默念叨著路過的大街:不來梅街,不來梅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