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死者身上找了支鉛筆,在一個信封上抄下地址,然後忙不迭地把每樣東西都塞在他上衣軍裝裏。
是我親手殺害了這個普通的印刷工人。我深深地自責與內疚,我竟然想今後無論如何也要當一名印刷工人,這個念頭一直持續著。
下午我也平靜了許多。恐懼和害怕的情緒也好多了。腦子不像開始那麼紊亂了,那個名字也能讓我鎮靜下來,而不再驚慌失措了。“我的朋友,”我低聲地對那個死人說,“現在你走了,將來就會輪到我。要是我走運回去,我一定和這件事堅決對抗,它毀滅了我們兩個人。奪去了你的生命,也毀滅了我的生命。請你放心,我的朋友,我不會再重犯這樣的錯事了。”
日薄西山。我人困體乏,又餓得發慌。腦子一片混沌。自己感覺就像一場大霧一樣,現在看來回去是不可能了。我便斜躺著不一會兒竟睡著了,沒想到現在夜幕降臨的這麼快,夏天還要三個鍾頭,現在一個鍾頭便黑了。
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真不知這段時間又將發生什麼事情。那個死人現在已經對我影響不那麼厲害了。此刻我什麼都不想,開始滿腦子的東西己丟得幹幹淨淨了,隻想著能活下去。為了使自己順利一些我隻是無關緊要地說:“你放心,我一定去做我答應你的每件事。”我也不過是敷衍他,而免遭黴運。其實我很明白我肯定不會去做的。
我又猛地想到,我現在若真的爬回去,那些戰友們也看不清是我,定會向我射擊,我應向他們叫喊一直趴在戰壕前,等他們知道是我,作出回答為止。
天上亮起一顆星星。戰場周圍一片沉寂。我心情激動不己。長長吸了一口氣又告誡自己:“現在一定得穩住,千萬不能衝動,你一定得控製好自己,保羅,想活命就要鎮靜,保羅。”我嘮叨著自己的名字,好像有人在勸慰我一樣要能克製住。
夜幕黑壓壓籠罩著大地,我靜下心來,小心謹慎地躺著等待。一支火箭直躥上空,我便順勢爬上彈坑。那個死人我早不放在心上了。我在無盡地長夜和淒慘的原野中孤獨地尋覓著。我又看見一個附近的彈坑,火光熄滅的瞬間我瞄準那裏撲了進去,然後再往前,跳到另一個彈坑,曲背彎腰、低著頭,飛快地向前躍進,走了很遠一段。
我越離越近了。在火箭的光亮中,我突然發現有東西在鐵絲網裏晃動,很快又不動了。我靜靜地躺下來,小心地注視著。等了一陣子他們才又出現,我認出是我戰壕的人。為防萬一,我又細細地觀察了半天,終於看清楚有我們的鋼盔,才激動地喊叫起來。
那邊很快有了接應,傳過來問:“保羅——是保羅嗎?”
我連續不斷朝他們喊叫著,就見克托和阿爾貝特走了過來,倆人還抬著一副擔架呢。
“你受傷了嗎,保羅?”
“沒,沒有。”
一進戰壕,我就迫不及待地要了點食品,風卷殘雲般吃了個幹淨。我一邊接過米羅給的紙煙一邊大概地把事情前前後後講述了一番。這樣的事大家都遇到多次了,也並不足為奇。而克托有一回在俄國敵方陣線整整呆了兩天,才從敵防線逃回來。
我沒跟他們講那個死去的印刷工人。
但我實在憋不住了,次日一大早我就把這件事很激動地給克托和阿爾貝特講了一遍。他們聽完後隻是安慰我:“你也隻能那樣做了,否則還能怎麼辦呢?再說,上前線當兵不也就為的是它嘛!”
這樣我才感到平靜了許多,克托和阿爾貝特使我感覺很安全,很欣慰。想起彈坑裏,我實在是一派瞎說八道。
“就比方那兒。”克托指著一個方向說。
有幾個狙擊手正通過步槍的瞄準鏡站在戰壕的堤上觀察著敵方情況。不時扣動扳機,子彈便“啪”地飛出。
他們正得意地叫喊著。“又打中一個!”——“他跳躍的姿勢真有趣。”厄爾旅奇中士趾高氣揚地反過來,作了一個記錄。他今天以準確無誤地三槍命中而在射擊記錄上保持領先。他自己也非常洋洋自得。
“可這又如何解釋呢?”克托問我。
我點點頭。
“如果保持這樣,他晚上肯定會得到一隻小彩鳥了。”克絡普說。
“也許就快提拔當副軍長啦。”克托說。
我們彼此相視。“我是不去幹的。”我說。
“都是一樣的。”克托說。
厄爾中士還拿著步槍來回搜索著。
“你又何必為那事而失眠呢?”阿爾貝特也勸我說。
此刻,我一片混亂,什麼都不懂了。
“我在那裏與那家夥呆得太長的緣故。”我說。但無論怎麼解釋,戰爭就是戰爭。
厄爾中士的步槍還在不停地扣動著響動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