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你
潔白。
沒有任何瑕疵,沒有任何邊界的潔白。
靜寂。
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連呼吸和心跳的聲音都沒有。
在永無窮盡的孤寂中,老匡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渡過了多少歲月。他找不到賽普洛斯的蹤跡,珂爾斯也毫無回應,隻剩下他孤單的一個人,無窮無盡地在白光縈繞之中徜徉、思索。
孤獨是最可怕的惡魔,很多囚禁在單身牢房或是流落荒島的人在獲救前都變成了瘋子。可是,無論是暗無天日的牢房還是荒無人煙的孤島,比起生之寅塔的環境都稱得上天堂。囚犯可以嗅氣味、聽聲音、看場景,囚犯可以敲牆壁、撼窗欞、量鬥室。囚犯的五官可以感知外界,囚犯的四肢可以與外界互動,可以做無數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避免被孤獨吞噬自己的理智。
而老匡,什麼都沒有。
沒有方向,沒有坐標。沒有觀感,沒有行為。沒有空間,沒有時間。沒有自身,沒有環境。
所剩下的,隻有自我;所能做的,隻有思索。
此時此刻,老匡才感受到存在的珍貴,一遍遍地告誡自己——
存在,就是自我。
你不能失去理智;你不能失去思索。
你,不能再失去。
執著的信念支撐著你,或者說消亡的恐懼役使著你,你不能停止思考,一旦停止,你不知道下一刻還有沒有思考的權力;在這裏,能夠回應你的,隻有你自己,如果完全失去了回應,你就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
還有無數的事情等著你去做,還有最終的心願等著你去完成。你,一定要存在下去,你,一定要證明自己的存在!
你存在於何時何處?這裏完全沒有空間的坐標,沒有時間的標準,你,真的存在嗎?
你存在。根據你過去的記憶,現在的你在生之寅塔。
亡之寅塔是容納亡靈的所在,生之寅塔容納的就應該是生靈。進入亡之寅塔的亡靈何止萬千,那麼按理說生之寅塔之中不應該如此冷清。為什麼一點回應都沒有呢?身邊的這些白光又是什麼?和玩家死亡時的那一道白光一樣,是靈魂嗎?你呢?你也是靈魂?你就是這白光的一部分?即便是,為什麼遊戲會禁錮現實中的你?為什麼麵對著他們,你同時感受到可最安詳的寧靜和最深沉的恐懼?
一個單純的遊戲沒有道理會禁錮現實中的你。你一直對天凱武的理論嗤之以鼻,你一直在殫精竭慮地反駁他,可是你沒有想過為什麼要下意識地這麼做?你一直固執地認為遊戲世界隻不過是虛擬的世界,是現實世界的一個部分,可你的內心深處,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狡詐的潘老板、睿智的紮克、憨頑的彎刀眾、忠誠的賽普洛斯、聰穎的伊莎貝拉、冒失的貓貓……無數活靈活現的NPC掠過你的腦海,真的有程序員能設計出如此真實的NPC性格?即便有,他們的表現已經和真實的生命毫無二致,為什麼你依然執意於他們的存在形式?是否,生命不應該用存在的形式來區別?
被破解的魔法陣、沒有被破解的魔法陣、天凱武計算機上那繁奧無比的魔法能量轉化公式和運行規律……難解的往事浮光掠影,真的有遊戲策劃可以開創一套全新的魔法理論,讓一個獲得兩屆諾貝爾獎的物理學家都難以參透其中的奧秘?也許,這套迥異的文明真的存在於世?它的舞台,就是戴上頭盔後進入的那片世界?
現實中冥想的韓揚、遊戲中冥想的韓揚,被囚禁的藍色光球,在高溫爐中苦苦掙紮的你……不可思議的相似湧上心頭,這一切,難道隻用巧合二字就能夠解釋?世間的必然,不正是由一連串的偶然表現在人們麵前,最終才被人們所發現嗎?為什麼你麵對了、經曆了,卻依然要認為它們隻是偶然?
難道,這個遊戲的世界,竟是真實的?隻是你不敢去想?
不……不!不可能!
如果這是個真實的世界,玩家的屍體不可能在死後會變成白光消失,也不可能在受到重創之後還能依靠藥水再生新的手腳;如果這是個真實的世界,不可能在公測前後世界的大小相差百倍,NPC的語言也不可能和地球的語言相同,他們更不可能對自己的世界改變了百倍大小而毫不介意!
太多的不可能,太多的不可思議。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想到這裏,老匡如釋重負。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膽顫心驚的反思。
什麼叫真實?你用來判斷的依據,隻不過是在你生活的世界中總結出的規律,它們不適用於另一個世界,並不代表著那個世界不真實!什麼叫不可思議?你不理解的事物就是不可思議,可是就像麵對風雨雷電的古人一樣,不理解並不能否定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