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會感到如釋重負?你隻不過對遊戲世界的性質作出了一個定論。你為什麼會感到輕鬆?難道你內心的最深處,希望這個遊戲世界是虛假的?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希望,會這樣在心底的最深處暗示自己?
無邊的恐懼襲來,老匡強迫自己苦苦掙紮著思考下去。
你一直被自己的感情所蒙蔽,你一直不願意承認這個遊戲世界的真實性,因為你怕。你從心底裏感到恐懼,不願意去思索兩者之間的關係。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恐懼?遊戲世界和你的生死存亡有什麼關係?你的記憶,對你自己隱瞞了什麼?你的記憶,遮蔽了什麼恐怖的事實?隻剩下這生命中最原始的恐懼隱隱透露出一絲端倪?
老匡不寒而栗。
不,不,不!不!不!不要真實的答案,不要思索下去,不要再思索下去!
孱弱者,閉室囹圄,窮畢生力,不能捭闔,縱勉力為之,聒耳猶聵,瞋目如盲。
停止了思索,便宛若停止了掙紮。乳色的潔白無邊無際,猶如平靜的湖水,沒有駭人的驚濤,沒有咆哮的巨浪,它是最溫柔平和的存在,甚至連在湖畔嬉戲的一個孱弱孩童也不會去傷害。
但若孩童失足,這湖泊依然會吞噬孩童的存在。同樣祥和,同樣寧靜,吞沒前後,皆盡如此。世間的凶險,本就不是都要以猙獰麵目示人的。
老匡正如那墮水的孩童,甫入其中尚能掙紮自救,尚能掀起小小的浪花。可是隨著時間的消逝,掙紮卻越來越微弱,掀起的浪花,也漸漸變成了蕩漾的漣漪。
湖水依然在靜靜地等待,一無所示。對於它來說,孩童墮水後,便已是水的一部分,掙紮一時與掙紮一世毫無二異。停止掙紮的那一刻,孩童便會如以往墜落的萬千生靈一樣,融入湖水之中,化作無知無識的存在。
※※※※
不知又流逝了多少歲月,又或許這裏的時間長河已經冰封。
老匡漸漸平複下來,竭盡所能壓抑著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強迫自己思索下去。
你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你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惜,你依舊沒有勇氣去麵對。你還能再逃避自己多久?你還能再欺騙自己多久?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你不能消亡,你還有未竟的願望!在這個隻有自我的空間,你再逃避自己,就是抹煞自己的存在!
複生以來,繁忙的瑣事剝奪了你思考的時間,也許,這正是上天安排給你的一個機會,讓你好好反思自己。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前一世的記憶是如此清晰地印在你的腦海,你一直不願意提起它們,不敢去證實它們的真實,為什麼?是你的性格索然?不,不是。是因為你害怕,死亡的記憶是如此的讓人恐懼,現在支撐你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記憶中未嚐的心願。你怕你證實了你的記憶是虛假的,你怕你發現支撐自己的信念隻不過是鏡花水月,你怕你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就像,在新諾亞方舟的沙灘上那樣親手抹去自己的痕跡。
你必須,麵對自己。
處於一個沒有環境的所在,老匡原本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冥想。隻是因為一直在最原始的生命本能的暗示下,下意識地回避內心的自我。
現在已經站在了生與死的邊緣,老匡不再回避任何過去,不再承受生命本能的製約。他開始在冥想中冥想,在自我中找尋自我。
他的思維,在記憶的大海中彷徨逡巡的同時,也在時間的長河中上下求索。
鏡花水月,蒼狗白雲,前生的記憶和今生的世事幡然過眼。老匡謹細地挖掘記憶深處的每一個角落,喜悅、憤怒、哀傷、恐懼、愛慕、憎惡、欲望……無窮無盡的紛繁情感摩肩接踵,伴隨著刻骨銘心的往事充斥心頭。最深切的痛苦、最寧靜的祥和、最歡娛的喜悅,浮光掠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腦海中掀起驚天狂濤。
情切傷心,欲烈傷身。老匡如果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此刻早已瘋了。如此專注地思索自我,如此坦然地接受衝擊,如此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承受。
但老匡不是人,他沒有身體;他的心如磐石,冰冷、堅硬、昂然麵對情感的驚濤駭浪,默默承受。
——生命,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