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裸摔(二)(1 / 2)

吳瘸子伺候親娘也沒這麼仔細過。茶要沏最好的,酒不能熱得燙了嘴,也不能冷得寒了胃。煙袋鍋子要點好了,弓著腰雙手遞上去。小鏡子還是個半大孩子。他聽上百人上百次的提及過“大紅襖”。有人說她是個靠身子哄男人開心的女人,終於把胡子頭領哄開了心,把她娶回了山寨,教她打槍騎馬殺人不眨眼,後來她殺了胡子頭,取代了他。有人說,她天生克夫,前後克死了六個男人,和胡子結仇的大戶把她送給了胡子頭,她就真把胡子頭克死了。胡子頭死後,她想當胡子頭,胡子頭的生死弟兄不同意,她就一路睡下去,睡死十七八個胡子,終於坐上了頭把交椅。聽得多了,小鏡子早就知道大紅襖是個光頭,知道她貼身的四個姑娘都穿著鮮紅的棉襖,其中一個姑娘還是白俄。她們和大紅襖一樣心狠手黑,槍裏射出的子彈能拐著彎殺人。雖然知道,小鏡子看見光頭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笑。不過太晚了,兩顆鏡子一般的門牙已經沒了,是被穿著紅襖的姑娘硬生生掰下去的。小鏡子不敢吭聲,哭也不敢,他沒想到這個外國娘們的手勁這麼大。小鏡子從沒把傳言當回事。年年都有到這裏貓冬的胡子,少有像她一樣,一個不高興就掰人牙要人命。胡子是豪俠,更多的是浪子。浪子重情義,尤其對伺候周到的魚把頭。多數胡子通情達理,貓冬的時候和魚把頭稱兄道弟,遇到強買強賣的,胡子也能用槍子說句公道話。吳瘸子的腿是個例外。七年前吳瘸子翹著二郎腿陪兩個胡子喝酒,他喝到興頭上腳也跟著興奮,一抖一抖的。兩個胡子喝紅了眼,咬定是吳瘸子一抖一抖的二郎腿攪了他們兄弟和氣,逼著他去鎮上打酒。臨行前扒了他左腳的鞋和襪子。吳瘸子赤著左腳在滴水成冰的風雪中跑了幾十裏地。吳瘸子還是走回去了,回到網房子的時候凍成一根黑棍子的左腳發出一串脆響,如同厚重的冰層裂出巨大的縫隙時發出的哀鳴。凍成冰坨子的左腳碎了一地。大紅襖不說“吃快當”也不說“住快當”,顯然更是個例外。大紅襖進了門上炕,摸著光頭笑眯眯地說:“魚把頭,咱餓了。”吳瘸子懂規矩,他說:“大櫃想吃啥?”大紅襖說:“不給你添麻煩,你這兒魚多,吃魚。”吳瘸子看見大紅襖仰仰脖子,知道她沒說完,哈著腰陪著笑。大紅襖:“我們姐幾個喜歡吃魚肝。”吳瘸子應了一聲,可大紅襖用大拇指掐著小手指囑咐,她隻吃魚肝的尖尖。大紅襖伸展雙臂,比劃出磨盤大的一個圈:“燉一鍋。”吳瘸子下意識地摸了摸那條好腿,“咕咚”就跪下了。魚肝的尖隻有米粒大小,要是燉上滿滿的一鐵鍋那得上千斤的魚。大紅襖不是要吃,是要他的命。“舍不得了?”大紅襖一拍光頭:“那就不吃,有鋸嗎?”吳瘸子有把伐木的大鋸,起身想去拿,掰掉小鏡子門牙的白俄姑娘掐著他的脖子把他叉住了。大紅襖說:“不勞煩魚把頭。二丫頭。”二丫頭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匕首。雪亮的匕首四寸長,前半截是刀,刀鋒刀刃含著冷光,後半截是鋸,凸凹有秩吐著殺氣。吳瘸子右腳的鞋和襪子被脫掉了,他嚇的像條凍魚,連掙紮的勇氣都沒了。二丫頭用刀刃挑開腳踝的皮膚,吳瘸子發出一聲慘叫。二丫頭的動作比屠夫還熟練,一刺一挑,吳瘸子的腳筋血淋淋地露了出來。又是一聲慘叫。胡子用刀子挑腳筋的事多的舉不勝舉,唯獨大紅襖鋸腳筋,她把瞬間的劇痛搓麻繩一樣搓成一條線,讓人飽受無盡的折磨。吳瘸子就要變成吳癱子的時候門開了。開門的人又瘦又黑,像是被風吹進網房子的陰影。吳瘸子懵了,小個子怎麼來了?小個子進屋就上炕,也不看大紅襖,喝大紅襖碗裏的茶,抽大紅襖煙袋鍋裏的煙。大紅襖摸著光頭竟沒有動怒。小個子說:“紅大櫃壓壓火,想找我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犯不上難為魚把頭。”大紅襖拱拱手:“杜大櫃。”吳瘸子這才回過味,大紅襖不是要找他的麻煩,她是要找小個子。胡子頭找人不是吃喜酒逛窯子,招呼一聲就行,她找上門了,但得小個子自己站出來。大紅襖是要用他這條腿引出小個子。長春附近名號叫得響的胡子頭不下幾十個,姓杜又能讓大紅襖親自出馬的也隻有“摔三江”杜連勝。長春警察署備案,非剿不可的胡子有十七個,其中大紅襖的手下最多,號稱有上千號人馬,杜連勝的兄弟最少,隻有百十號人。兩個人名氣卻是旗鼓相當。大紅襖人多,做事也和一般胡子不同。小鏡子丟了兩顆雪亮的門牙其實是撿了大便宜。當年也有一個人看見了大紅襖的光頭,也笑了。不過他不是半大孩子,是個五十多歲的皮貨商。大紅襖就把光頭伸過去,說摸摸吧。皮貨商不知深淺地摸了。大紅襖說,我圓了你的心願,你也得圓我一個心願。皮貨商還沒反應過來,二丫頭的鋸子就塞進了他的嘴裏。杜連勝幾個月前在長春寬城子當連長。“九一八事變”後,他帶著部隊結結實實地和入侵長春的關東軍打了一仗,後來東北軍走了,他沒走,帶著百十號兄弟幹起了“騎洋馬,跨洋刀,爹嫌娘不愛”的買賣。杜連勝最出名的就是規矩大,他的規矩就是軍令。奉行軍令如山,經過正規訓練的老部下和尋常的胡子比起來高下立見,杜連勝再把當年在東北講武堂學來的排兵布陣的本事使出來,無論是山上的還是湖邊的胡子見了他都得禮讓三分。大紅襖說:“杜大櫃,喝一盅?”“不忙。”杜連勝光了膀子,晃著黑瘦的脊梁出了門,在門外吆喝:“來。”大紅襖要是猶豫片刻就比杜連勝矮了一頭,想跟杜連勝說的事也隻能咽進肚子裏。慫人沒有開口的權力。大紅襖也脫了衣服,甩著兩顆明晃晃的乳出了門。站在門外等著差遣的小鏡子嚇的趕緊用手捂住了眼睛,嘴裏不停地說“我啥都沒看見,我啥都沒看見。”杜連勝從房簷上摘下魚形燈籠,撕爛裹在外麵的紅紙,拿出蠟,掐出兩寸長,丟給大紅襖的二丫頭。“點上!”二丫頭點上蠟,托在掌心。“兩寸蠟的時間,倒下輸站著贏,輸了自己喝三碗。”黑瘦如臘肉的杜連勝和白胖如蓮藕的大紅襖在雪地中輾轉騰挪。大紅襖是女人中的壯婦,杜連勝是男人中的瘦爺們。高出對方一頭的大紅襖心裏自然生出了威風,大聲叱吒,虎虎生風,杜連勝悶著聲,守多攻少。二丫頭小心地端著蠟,大紅襖的手段她最清楚,躺在地上的肯定是杜連勝。果然,有人被重重摔在了地上,房簷下長串的簷冰被震的“嘩啦”一聲落在地上,摔成了幾截。倒下的不是杜連勝,是大紅襖。大紅襖像雪球一樣被甩了出去,她在雪地裏翻了幾個跟頭,半晌才呲牙咧嘴地站起身。白嫩的身體沾滿了雪,大紅襖顯得更加健壯。二丫頭手裏的蠟燃了還不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