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雕冰為屍(一)(1 / 1)

離開長春的時候,穆香九恨不得一步跨出三丈遠,可是看到直筒筒的炊煙在蒼茫的雪原中緩緩升騰,香火屯的輪廓逐漸顯現的時候,他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懸掛在家家戶戶門前的魚形燈籠映入眼簾的時候他幹脆停了下來。離香火屯最近的屯子有三十裏,縣城更遠,平日裏隻有香火屯的人外出,很少有外人光顧,常到屯子裏的隻有縣城的警察“一撮毛”。自從穆香九的爹穆老栓當了魚把頭,香火屯也出了幾個魚把頭,胡子們常去魚把頭的網房子貓冬,互相有個情分,從不驚擾沒有富戶的香火屯。穆香九把鄧家人帶到閉塞的香火屯,鄧巧美可以安安生生給孩子們教書。香火屯不是長春城的鄧公館,在土生土長的地方他有的是辦法鑽進郝玉香的被窩。他沒想到半路上多了個大紅襖。熊吞海的人是憨牛引來的,大紅襖為救鄧家人死了幾個弟兄,在窩頭屯大紅襖又搭上了不少個弟兄,穆香九不想讓大紅襖進屯,她必然會擾了香火屯的安寧,他又說不出分道揚鑣的話,一來太不仗義,二來她脾氣不好,手裏的槍總是沒來由地走火。香火屯的人自產自收,大事小情都找陸姥爺拿主意。陸姥爺處理鄰裏矛盾隻有一招,先把一方罵個狗血噴頭,再把另一方罵成噴頭狗血,這一招用了幾十年竟然屢試不爽。香火屯人人敬重陸姥爺。陸姥爺從頭到腳全都是褶子,自己都記不清自己多大年歲了,也分不清輩分,屯子裏老少上百人都叫他陸姥爺。穆香九帶著大紅襖和杜連勝敲開了陸姥爺家的門。穆香九說長春城不是人待的地方,帶著鄧家人回來避難。陸姥爺看看大紅襖,又看看杜連勝,吧嗒吧嗒嘴說,都不是凡人,避難不要緊,可別招災,香火屯都是本分人。大紅襖掏出一把大洋塞到他手裏,說我是香九的媳婦,陸姥爺緊咳了一陣,大紅襖端過痰盂,在他背上拍了幾巴掌。陸姥爺吐出卡在嗓子眼的痰,說好啊,穆家就要有後了。陸姥爺說,你們住下吧,不夠住就住隔壁王瞎子家裏,他年輕的時候是瓦匠,沒少給自己蓋房子,王瞎子一家三口,住到我這兒,我也有個說話的人。穆香九拽著大紅襖往外走,他說走吧,陸姥爺最多能說十句清醒的話。大紅襖不信。果然,無論她再說什麼,陸姥爺隻是自顧自地說香火屯的風水好,生的都是帶把的。三個人走到院子裏的時候還能聽見陸姥爺嚷嚷著香火屯就沒有一家斷了香火。杜連勝問穆香九,陸姥爺糊塗多久了?穆香九說我記事的時候他就這樣。杜連勝驚了一驚,說老爺子了不得,十句話管了香火屯幾十年。人和馬都停到了穆香九的家門前。穆香九看著破敗的門庭歎口氣,開始分配房間,雖然擠了一點,但住得下。大紅襖把穆香九拽進了最靠東的一間小屋。“咱倆住這屋,我晚上嗓門大,別吵著別人。”大紅襖表情自若,仿佛跟穆香九是十幾年老夫妻。穆香九想往外走:“我幹娘還沒醒,我得陪著她。”“知道你孝順。”大紅襖拽著穆香九不撒手,眼睛像燒紅的鐵鉤子。穆香九有點慌了:“大白天你幹啥?”大紅襖一把抱住穆香九,手沿著他的肩膀往下摸,摸到他的腰部忽然停住了。穆香九聽到幾塊大洋落進了自己的口袋。大紅襖有些歉意:“咱們的家當都扔在窩頭屯了,手裏就這些了,先應急。”穆香九心一熱,腦子也有點熱:“真是個好娘們。”大紅襖的笑容裏有七分曖昧三分羞澀。穆香九趕緊出了小屋:“我叫二丫頭給你拾掇拾掇。”大紅襖的笑聲震落了蜘蛛網上厚厚的灰土。總有鄉親在穆家附近張望,看見胡子們身上的槍筒子就躲了。穆香九也懶得打招呼,拿著幾塊大洋去陸姥爺家換了些糧食。天色暗下來的時候,穆家的煙囪漸漸燒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