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食為天(六)(1 / 2)

大紅襖和杜連勝的吵聲一夜未停,穆香九陪著瞪了一晚的眼睛。大紅襖提議所有人跟她住進山裏,吃喝不愁熬過冬天,等到春暖花開再護送鄧家人出關。幾十名衣衫襤褸,但精神矍鑠的東北軍剛剛趕到香火屯,杜連勝的口氣變得梆梆硬。他堅持立即出發,上山或者留在香火屯都可能被熊吞海和日本人圍殲。穆香九把玉骰子交給互不相讓的兩撥人,讓他們一賭定乾坤,可誰都不搭理他,不是擦槍就是數子彈。把天吵出了魚肚白還是沒決定去留,大紅襖將了杜連勝一軍,她讓二丫頭帶人出去找點油水,眼前最緊要的是喂飽肚子。杜連勝從不搶劫綁票,他也不同意大紅襖把胡子們撒出去。遍地都是日本人的耳目,槍一響等於自投羅網。大紅襖“嘶”了一聲,說咱要都是王八就好了,喝西北風就管餓。人吵累了都嚷嚷睡覺,穆香九到院外轉了一圈,吃了兩捧雪,人清醒了,腦子也轉了個彎。穆香九把大紅襖和杜連勝都拽到了鄧巧美的房間。大紅襖和杜連勝隔著穆香九還是吵,一個說吃槍子總比餓死強,一個說事緩則圓,再想想轍。穆香九說:“行啦,鬥嘴要是管飽,你們早都撐死了,聽我的吧。”兩人閉上嘴,眼睛還是不服氣,直勾勾地看著穆香九。穆香九說:“不管是當兵的還是胡子,明天都跟我走。”有鄧巧美在,兩人的嘴多少有些遮攔,鼻子裏的哼聲都是一個意思。惹禍找他穆香九沒錯,找吃食別想指望他。穆香九掰著手指頭說:“跟我出去二十天,過年的雞鴨魚肉,出關的路費都有了。”“當兵扛槍,槍沒臉皮,兵有,作奸犯科的事兒我不幹。”杜連勝還是放不下東北軍的譜。“鬼子占了咱們的地,哪個當兵的還有臉?”大紅襖還跟杜連勝較著勁。穆香九說:“就這麼定了,找不來錢,你們啃我的骨頭。”大紅襖和杜連勝都看著鄧巧美。鄧巧美說:“別餓著我那些孩子就行。”大紅襖伸著懶腰往外走:“你現在就是穆大櫃,放個屁都是令。”杜連勝想了想,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起身也走了。穆香九給鄧巧美倒滿水:“幹娘,你放心,十拿九穩。”“這麼多年了,你應該有賺錢的本事。”鄧巧美臉上掛著欣慰也掛著憂慮:“米缸都空了,可不能把鍋也賭沒了。”穆香九把兩顆玉骰子放到她的手心:“幹娘,你給我拿著。”鄧巧美點點頭,放心了。穆香九隻有一天一夜的準備時間,第一件事是直奔泥蛋家。穆香九拉開房門,濃鬱的酒氣如同一根無形的巨棒,狠狠砸了了他的臉上。泥蛋和泥蛋爹坐在炕上聊天,身邊滾著一堆酒瓶子。泥蛋爹:“隆慶元年皇上下旨,張居正當了吏部左侍郎,還兼著東閣大學士。他當了內閣次輔,位極人臣那年才四十三歲,誰的功勞?我呀!沒有我,他鬥得過高拱,收得了戚繼光?”泥蛋:“我不是討不起媳婦的人,我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圖的是一世英名,想當年我拿的可是青龍偃月刀,坐的是八抬大轎,誰見了我都得拱拱手,叫一聲卷簾大將。”泥蛋爹頻頻點頭:“你還算個明白人,但是你知道的都是皮毛,知道張居正夫人是誰嗎?就是說他一肚子錦繡文章的大才女,穆桂英啊!別說花木蘭,那不是一個朝代的人。”泥蛋:“沒見過你這樣的媒婆,咋老幫著別人說話。我是娶了三十二個媳婦,這些媳婦不是用來睡的,她們得幹活養活我,得有喂豬的,得有炒菜烙餅的,還得有給我洗腳刮臉的,啥能耐沒有,得會笑啊,一天到晚哭喪著臉,我要她幹啥!”穆香九心想,他們一定是把最近賺的錢都買了酒,幾天沒出屋了。江山不改,爺倆還是那副德行。穆香九把泥蛋父子裹進被子裏,他也躺在炕上。泥蛋父子醉的慢醒的快。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兩人先後起身喝了半缸涼水,這才發現穆香九。穆香九閉著眼睛卻一直沒睡著,泥蛋叫他,他不應。父子倆嘀咕了兩句各自忙了起來,泥蛋正往炕洞子裏添柴火,泥蛋爹手裏抓著一把草料急急忙忙進了屋,說咱家的馬要死了!泥蛋慌了,連忙衝出門,看見原本壯碩的棗紅馬水草不進,四肢癱軟,眼看就不成了。泥蛋和他爹商量,把他們爺倆都算上,家裏最值錢的就是這匹馬。還得靠馬賺酒錢呢。泥蛋父子在馬棚裏折騰了一陣,一臉阿諛進了屋。泥蛋說:“九哥,你啥時候回來的?可把我想壞了,剛才看見你,我還以為是做夢呢,起來咱喝一盅。”穆香九轉過身,打了兩聲假得不能再假的鼾聲。泥蛋爹說:“愣著幹啥?趕緊給你九哥燉魚,沒菜咋下酒。”泥蛋就忙活起來,真把藏在雪地裏扒出了凍成冰坨子的魚,還從臭烘烘的被窩裏拽出了瓶酒。泥蛋爹急了:“王八羔子,你昨天不是說沒酒了嗎?跟你老子還藏心眼!”泥蛋看看炕上的穆香九:“爹,這都啥時候了!”泥蛋爹就不計較了,幫著燒水沏茶。穆香九猛地從炕上跳起來,蹬上鞋就要往外走。泥蛋父子像一對門神,牢牢堵住門。泥蛋爹說,大侄子,吃了飯走,大冷天的不喝點咋行。泥蛋搖晃著他的胳膊,說九哥,你嚐嚐我的手藝。穆香九雙眼一橫,泥蛋忌憚地鬆開手,說九哥,你不是最喜歡吃我燉的魚。穆香九咧開嘴幹笑。泥蛋父子兩件寶,從不請人喝酒從不請人吃飯。酒鬼永遠缺酒,泥蛋曾經多喝了一杯酒被泥蛋爹吊在房梁上痛打了半宿。缺酒是因為缺錢,多少年隻有他們占別人的便宜,一根毛也不給別人。尋常日子過年過節,泥蛋家隻有一個菜--燉魚。燉魚的法子也一成不變,不刮魚鱗不開膛,整條魚丟進鍋裏,大把加鹽,燉成魚泥,能下酒能當鹹菜。穆香九說:“我是找我叔商量個好買賣。”泥蛋爹說:“商量啥,大侄子的事就是叔的事。”穆香九說:“買賣是好買賣,成了以後不給錢隻管嘴,以後吃飯喝酒去我家。”泥蛋爹犯難了:“這都快過年了。”穆香九說句也行,低頭就往外走。泥蛋擋在門前,朝泥蛋爹使眼色:“爹,我九哥張回嘴不容易,啥過年不過年的。”泥蛋爹忙說:“咱邊喝邊說。”穆香九環視家徒四壁的房間:“我和泥蛋光屁股長大,所以才照顧你們,話我就說一遍,過年別抱著空酒瓶子哭。”泥蛋爹笑笑:“那都好說。大侄子,你有本事,先幫我看看我家的牲口。”穆香九:“我去草原瞎混了幾年,牙行的事還真懂一點。”父子倆對視一眼,他們猜的沒錯,確實穆香九做了手腳。泥蛋攙著穆香九:“九哥,趕緊去看看馬吧。”穆香九聲音高了八度:“事呢?”泥蛋爹:“先看看馬,再說事。”穆香九:“事不成馬也夠嗆!”泥蛋爹咬著牙卻露出笑臉:“治好馬我跟你走,好話說在前麵,我出出主意還行,不能出力。”“要的就是這句話。”穆香九一腳踢開門,直奔馬廄,從馬鼻子裏扣出了烤糊的辣椒。穆香九走了以後,泥蛋父子守著燉好的魚泥,看著斟好的酒一個勁喘氣。穆香九欺人太甚!泥蛋說,馬的命是撿回來了,要是不答應他,天黑前這匹馬就得斷氣。穆香九這個王八犢子心硬著呢,馬死了他連眼都不眨一下。泥蛋爹端起了酒碗,聽了這話又歎口氣。泥蛋忙說,這個王八犢子知道好孬,爹要沒本事,他能找你?他又說,穆香九花花腸子多,可真對他好,他也真出力,我小時候挨打,哪次不是他幫我出氣。泥蛋爹緩口氣,一飲而盡,罵了句,老天沒眼,咋就不把他收了呢。泥蛋怔了下,說了半天,他到底讓咱爺倆幹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