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種驢(二)(1 / 2)

大紅襖吩咐幾名胡子隱匿在集市的時候,穆香九便知道太平日子再也不會和他扯上一點關係了。吃穿不愁,可以踏踏實實過個年了,回去的路上每個人都興高采烈,但心照不宣的憂慮卻蒙上了心頭。越是接近香火屯,人們的話就越少,唯獨跨三江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跨三江像是想安撫小金山,一個勁說隻要人還在,天就塌不了,兄弟們沒了可以再找,有槍還怕找不到扛槍的肩膀?娘們就更好辦了,這事交給我,你說要胖的瘦的,俊的醜的,多高的個子,回頭我一準給你弄回來一個。小金山始終沒言語,看見香火屯的時候忽然冒出來一句,誰要再替熊吞海求情,老子踹爛他的蛋。要在平時,跨三江必然勃然大怒,這次卻哈哈大笑,說你沒了娘們,怎麼自己變成了娘們,心眼比針鼻都小。煩心的事仿佛丟在了路上,進了香火屯,坐在穆家的熱炕上,端起酒碗,笑罵聲又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外出的人開懷暢飲,留守的人更是高興。鄧巧美破例端起了酒碗,連敬了大紅襖三大碗,雖說酒都讓穆香九代勞了,大紅襖心裏卻暖融融的,胡子們也覺得有臉上有光。杜連勝是東北軍又如何,他不過是鄧巧美的幹兒子,紅大櫃可是和鄧巧美鄧姑娘平起平坐的人。鄧巧美能被胡子們像佛一樣敬著,有大紅襖的原因,也是因為她放權。大紅襖懂禮數,凡事都找鄧巧美商量,鄧巧美一句話:紅大櫃做主吧。大紅襖也就不客氣了。她一口氣派出了八批人馬。吃穿生活用品不能在一個地方購買,太紮眼,藏在山裏的軍火也挖了出來,反正留著也不能下崽子。隨著年貨陸陸續續進了香火屯,又分散到了各家各戶,香火屯的人吃人嘴短,不再公開表達排外的情緒。他們臉上漸漸有了笑摸樣。穆香九卻笑不出來了。大紅襖安插在集市的眼線傳回消息,熊吞海在各個糧店都安插了眼線,他知道大紅襖就在附近,這麼多人要吃要喝,他要順藤摸瓜。夜裏大紅襖把穆香九叫到了自己的屋裏,張嘴就一個字,脫。穆香九沒動,大紅襖先把自己扒光了。她用被子裹著赤條條的身子,拖著下巴打量穆香九。她很疑惑,穆香九也是個人,怎麼就把她迷住了,況且仔細端詳起來,他也看不出來什麼特別的地方。大紅襖跟穆香九交了底。她早知道穆香九和柳慧睡到了一起,那會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被點燃的醋壇子,恨不得在他們身上戳上幾十個透明窟窿。仔細想了想,她釋懷了,穆香九這輩子恐怕都看不上她,娶親上炕講究個你情我願,大紅襖不能在這件事上用強。大紅襖說,憑杜連勝手下那些東北軍根本保護不了鄧家這麼多人,她願意護送他們出關,條件就一個,借種。穆香九沒料到自己真的變成了種驢,驚得說不出話。大紅襖說,我不急,什麼時候離開香火屯,咱們什麼時候辦事。白天趕路,晚上你種我這塊地,出關前怎麼也該種下了。穆香九左右衡量,她說的對,沒有她,鄧家這些人一個都活不成。大紅襖不醜,白白嫩嫩,睡著肯定舒服,放在平時穆香九早就一口答應了,可他不願意讓女人脅迫自己。大紅襖不需要穆香九說什麼,她囑咐穆香九,出關前再也不能碰柳慧,他要是兩頭忙活,虛了身子,怕壞了種子。於是穆香九便灰溜溜地逃了。每次在夜裏遇到大紅襖,他都會產生一種被欲望支撐的膨脹,然而這種膨脹卻被死亡的恐懼迅速化為無形。大紅襖遇到穆香九以後才開始相信人和人確實存在著緣分。和熊吞山在一起的時候她活得踏實,他們一起縱馬山崗,一起殺人越貨,一起把酒灌進肚子裏變成豪情噴發出來,可她總覺得他們像是對方個一根手指。熊吞山死了,十指連心,她疼得徹夜難眠,時間是最好的藥,時間一長,她就漸漸忘了,隻是偶爾碰到傷疤的時候才會痙攣似的疼一陣。大紅襖看上穆香九是因為身上有著一些和熊吞山類似的蠻勁,和死不講理的霸道,她愛的是穆香九身上哪些頑童的賴皮,找不到穆香九她著急,找到了穆香九,人就在身邊,她反而更惦記,一會不見就有了如隔三秋的盼望。大紅襖和熊吞山沒有孩子,即便熊吞山活著,他們永遠都不會有孩子。熊吞山在她心裏卻有著無可代替的位置,她想要一個屬於她和熊吞山的孩子。穆香九太像熊吞山了。穆香九一夜未眠,柳慧也是如此。自從在網房子把自己交給了穆香九,柳慧認定了穆香九是自己的男人。回到香火屯,柳慧像個乖巧的小媳婦,寸步不離穆香九,穆香九卻像個提上褲子就翻臉的負心漢,不僅不碰她,還總是躲著她,她多說幾句,他臉上還會顯露出從未有過的厭煩。柳慧此時才明白什麼叫哭都找不到調,她覺得自己被穆香九玩了。傷心了一陣,柳慧隻有酸楚萬分地安慰自己,穆香九救了自己一命,就當是犒勞他了。管得住身子,管不住眼睛,柳慧不再纏著穆香九,目光總是圍著他轉,他高興,她也跟著高興,他發脾氣,她也鬱鬱寡歡,他要是朝她擠擠眼睛,她做夢都會笑出聲。鄧巧美和柳慧獨處的時候點醒了她。鄧巧美說,夜裏的事情我不管,可你不能愛上香九,他可是中國人。柳慧腦子“嗡”地一聲,是啊,她一定是愛上了穆香九,她怎麼會忘了自己是日本人,在毫無覺察的情況下愛上了穆香九呢!柳慧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從此變得失魂落魄。她會無端地出神,無端地惆悵,無端的生出無端的情緒。她惶恐地猜測著,她是因為身處險境才會生出這許多無端,還是愛上了穆香九?柳慧從未談過戀愛,沒拉過手,沒有過親吻。她幻想過叢林溪流般的浪漫愛情,但很快覺得自己太過幼稚,她需要晴天霹靂般的愛情。她的愛情將被人們口口相傳,每當人們談及她的愛情無不仰慕無不向往。現在呢,她還沒有手心出汗的牽手,沒有心跳加速的親吻,甚至沒有市儈老套的甜言蜜語就把自己的身子交了出去。洗了又洗的那一晚,穆香九連個吻都給她,就粗魯地分開了她的雙腿。想想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她本不該想以後的事,是啊,她是日本女人,不能和中國男人發生肉體關係,更不能愛上他。死了也許是好事,如果還能活下去,她的愛情會人們口口相傳,不過人們在嘲諷之餘還會幸災樂禍地,惡毒地加上的淫穢不堪的橋段。她的願望總算實現了一部分,這真是晴天霹靂般的愛情。天亮前柳慧才昏昏沉沉睡去。同樣徹夜未眠的穆香九推醒了杜連勝。“鬼子來了?”杜連勝習慣性地把手伸到枕頭下麵摸槍。“你看我像鬼不?”穆香九笑嘻嘻地把手搭在杜連勝的肩膀上。“不陪你的肥娘們,跟我耍什麼浪。”杜連勝鑽進被窩,想再睡一會。“跟你商量個事。”穆香九鑽進被窩,把涼風塞到了杜連勝身邊:“其實是想讓做主,這事隻能你做主。”“還是讓你的紅大櫃做主吧。”杜連勝想把穆香九從被窩裏蹬出去,兩個爺們睡一個被窩,好說不好聽。“除了你,我還能跟誰商量。跟幹娘商量?你還忍心讓她操心?跟玉香兩口子商量,他倆懂個卵子。”穆香九把頭搭在杜連勝的枕頭邊:“不跟睡過一個被窩,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商量,我還能找誰。”杜連勝拽過枕頭,自從穆香九進了鄧公館就自己一個屋,自己睡一張炕,從未和他睡過一個被窩,更沒穿過一條褲子,不過穆香九這話把他的心說暖了。“趕緊說,我正做夢娶媳婦呢。”“你說咱們老的老小的小,咋走啊?”穆香九歎口氣,似乎被千斤重擔壓得快要窒息了:“幹娘的身子骨虛著呢,冰天雪地走下去,非累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