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預感大事不妙,戰馬也是一樣,它們竟然會在狂奔中猛然停下,警惕地朝四周張望。壞兆頭是從小金山開始的。他帶著兩個人三匹馬迎麵跑了過來,當雙方認出彼此,放下手裏的槍的時候,他雙手抱拳,表情就像回家過年的遊子一樣。“大櫃,我回來了。”大紅襖半真半假地輕輕抽了他一鞭子:“我以為你死外頭了呢。”“可不嘛,就差那麼一丁點。”小金山滿麵風塵,肩頭被子彈咬了個窟窿,馬尾巴也被燒掉了一半,像用久了的笤帚頭。前陣子他和九川好和大紅襖分道揚鑣以後就走了背運,惶惶不可終日。“咋回事兒,碰上硬茬子了?”跨三江口氣裏透著輕蔑,好馬不吃回頭草,小金山以後得哈著腰跟他說話。“還不是狗圌操的熊吞海!”“熊吞海可和大櫃可粘著親呢,你忘了?他是大櫃的小叔子。”跨三江朝大紅襖望了一眼,低低地歎口氣:“結仇容易解仇難,以後可咋辦啊。”小金山帶著胡子們離開了大紅襖,他沒按規矩打發胡子們回家過年,而是帶著他們住進了一戶有交情的財主家,包了十幾個暗娼,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小金山是忌憚熊吞海,他知道他和日本人一個秉性,天黑吃了虧天亮就得還回來。小金山嚴令禁止胡子們外出,他自己卻溜了出去。他要辦一件大事。小金山有個相好叫玉茹,三年前他第一次在集市上見到她就被勾住了魂。散了集,他一路緊跟,在僻靜的地方把她扛到野地要了她的身子。玉茹不僅不恨欺負她的小金山,還愛上了他。小金山早就想幹掉玉茹的男人,帶著她遠走高飛,可玉茹死活不同意,說男人對她好,她不能恩將仇報。小金山心裏明白,玉茹怕他送命。玉茹的男人已過花甲之年,他滿頭白發,一派仙風道骨。方圓百裏提及梁洪光未必有人知道,要是說梁半仙卻是無人不知。梁洪光是個摸骨師,自稱善財童子下凡,憑著變魔術的伎倆,懸河般的口舌騙來了萬貫家財。他買了二十條長槍,蓋了崗樓,聘的炮手都是在當地小有名氣的胡子。小金山一直順著玉茹,不過他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梁洪光每年的春節前都要外出摸骨,他想趁著這個機會帶走玉茹。到了梁家他發現梁洪光崴了腳,不能外出了。於是他扮成皮貨商,住進了梁家,準備慢慢尋找機會。梁洪光還有個綽號叫梁鈴鐺。他平日手裏總是拿著個大鈴鐺,走三步晃一晃,家裏的房脊屋角都掛滿了鈴鐺,牛馬騾子狗的脖子上都掛著鈴鐺,下蛋的老母雞的翅膀上也用紅繩栓了銅鈴。梁洪光吃飯搖鈴,睡前搖鈴,不搖鈴連尿都撒不出來。他和玉茹親熱也少不了鈴鐺。玉茹曾和小金山說過,梁洪光每次幹那事的時候都要在她的身上掛滿鈴鐺。小金山在梁家住了兩晚,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夜裏他聽見梁洪光的臥室傳來一陣緊似的一陣的鈴鐺聲,便再也按耐不住怒氣醋意,拎著槍衝進進去。小金山一進臥室就被幾支長槍頂圌住了脊梁。他看見被綁起來的玉茹跪在地上,頭發上栓滿了鈴鐺,梁洪光扇她一記耳光,鈴鐺便響一聲。梁洪光縱橫江湖多年,眼明圌心亮,早就摸清了小金山和玉茹的奸圌情。小金山住進梁家後他設下了埋伏,專等小金山自投羅網。當初小金山帶著六個同鄉一起喝血酒當胡子,活到現在的隻有他一個。活的比別人久,必然要比別人多動許多腦子。小金山敞開棉襖,腰上綁著一圈手圌榴圌彈。小金山帶著玉茹剛逃走後,梁洪光便派人給熊吞海送了信,熊吞海派了一個連趕來了。連長帶著一個班住進了梁家,讓副連長帶人追擊小金山。梁洪光是個懂事的人,他給連長送去了兩根金條,連長順手就扇了他一個耳光,說他勾結反日隊伍。梁洪光心裏明鏡一般,連長說小金山反日戰士,殺了他能領日本人的賞,梁洪光想保命就得傾家蕩產,不然就和反日戰士同罪。若是別的事情,黑白兩道的朋友都能為梁洪光說句照應的話,幫個場子,唯獨反日是人人避之不及,誰都擔心禍及自身。小金山帶著玉茹快馬加鞭地往藏身財主家趕,正遇上熊吞海的隊伍,他們剛出了財主家的大門,馬脖子上掛著一串胡子和暗娼的腦袋。小金山人精馬快,逃出生天,玉茹被亂槍打死了。小金山至今也不知道熊吞海的人怎麼找到了他們兄弟藏身的地方,不過他聽說熊吞海手下的連長不僅要錢,還要人。他光圌天圌化圌日摸進了梁洪光女兒的房間,說是要教她怎麼伺候男人,幸虧梁洪光早有提防,讓女兒用雞血染紅了棉褲,這才躲過一劫。當天夜裏,梁洪光放火燒了存糧的倉庫,他拽著女兒也鑽了進去。小金山也算是嘯傲山林的大人物,吃過見過,挨過打殺過人,他盤算著金盆洗手,和玉茹過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太平日子。現在玉茹沒了,天平日子也沒了,他就一個心願--親手剝了熊吞海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