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連勝欲言又止地哼了一聲。穆香九一直捧著大紅襖壓著他,今天不知又動了什麼歪腦筋,跑來跟他套近乎。穆香九果然提到了大紅襖:“大紅襖跟我說明白了,隻要我借種給她,她把咱們送出關。走是一定走,緊要的是什麼時候走,我聽你的。”杜連勝聽出了圈套,穆香九把決策的權力交給他,將來出關順利,他未必討好,因為大夥都急著出關,如果遇到鬼子,死了人,他的責任就全是他的。“你就當一回種豬吧,肥娘們白白嫩嫩的,你也不吃虧。”杜連勝把擔子丟了回去:“還是你穆大櫃拿主意吧。我就是個連長的料。”“行,我做主,可你得幫我。我明天跟大紅襖說,咱們開春再走。”“鬼子來了咋整?”“咱們趕緊多買糧食,這三五天就要下大雪。”穆香九略有得意。他得了穆老栓的真傳,會看水,也會看天氣。隻要大雪封山,屯子裏的人出不去,屯子外的人進不來,他們就安全了。“前幾天拉著大紅襖壓我,現在拉著我壓大紅襖,你沒少看三國啊。”杜連勝把穆香九踹出了被窩:“好好,我知道了。”穆香九在吃早飯的時候挑起了話頭。穆香九說孩子們都沒吃過苦,現在走我舍不得。鄧巧美便說你們商量吧。孩子是她心頭的頭等大事,眼看著十二個孩子變成了八個孩子,不能再出意外了。穆香九說打鬼子報仇也不是這一時三刻的事,還是得養精蓄銳。這話是說給杜連勝和大紅襖聽的。杜連勝立即答應,他願意和穆香九結盟也是因為他已經彈盡糧絕,被日軍追的沒有藏身之地。留下來可以避開日本人,再作打算,還能陪著鄧巧美,這何樂而不為。穆香九直勾勾地看著大紅襖,隻等她說一個不字,他就會扯天扯地說上一通。大紅襖卻爽爽快快地說,大夥都同意了,我沒說的。穆香九想好的說詞就憋在了肚子裏。大紅襖最先放下碗筷,回了房間。穆香九追進她的房間。“借種就借種。來吧。”穆香九躺在炕上,抓過被子蓋住臉。“跟新媳婦似的,害臊啊?還遮臉。”大紅襖拽過被子說:“啥時候想來都行,你不能把你的髒東西弄進去。”穆香九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不弄進去,你咋要孩子?”“先把你養胖了再說,要不生的孩子不壯實。”大紅襖媚笑著把穆香九的手搭在她的腰間:“來不?”“看不懂了!”穆香九跳下炕往外走,走到門前又回去,在大紅襖的大腿上使勁掐了一把:“真他娘的看不懂了!”昨晚還急著借種,急著殺鬼子的大紅襖突然不走了,不和他借種了,這讓本該得意的穆香九隱隱感到了不安。他計劃著若是大紅襖死活要走,他會故意拖上幾天,等到大雪封山,走也走不出去的時候,她自然就會妥協。他的如意算盤不是等到雪融春至再走,而是不走。他要在香火屯紮根,他要在香火屯給鄧巧美養老送終,要讓長著美臀的郝玉香給他生兒子傳宗接代。柳慧好辦,她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是去是留,他都有辦法。大紅襖是瘟神,隻有跟她睡才能送她走。大紅襖怎麼突然不走了呢?大紅襖是在今早改了主意。她的人帶來了壞消息,熊吞海的人在附近的縣城集市撒下了天羅地網,還有大批的日軍布下了重重關卡。她現在已經無路可走,隻能留下。穆香九的提議得到了各方的支持,他還是有些得意,這時瓷娃找到了他。“九叔,你咋不問問我想不想走呢?”瓷娃的雙手抓著穆香九的胳膊打秋千。“行,九叔問問你,想走不?”穆香九放下瓷娃,掐了掐他的臉蛋。連日的逃亡和農村生活粗糙了他細嫩的皮膚。瓷娃嘿嘿笑著:“不想走。”“那問你有啥用。搗蛋。”“烤土豆好吃,凍梨好吃,貼餅子好吃……”瓷娃說出的一連串好吃的食物都是他在鄧公館吃不到的鄉村美味。錦衣玉食的鄧公館不會把土豆丟到未燃盡的灰堆裏,讓瓷娃這些孩子吞食沾有黑色灰燼的土豆。更不會讓他們漫山遍野到處亂跑,打雪仗,堆雪人地從早玩到黑。“還想吃啥?九叔給你找去。”瓷娃露出甜膩膩的酒窩:“九叔真好,我想吃鼎豐真的點心。”鼎豐真已經變成穆香九心頭的噩耗,若不是鼎豐真的點心,他怎麼會把董群引到鄧公館,他們又怎會過上缺衣少食的生活。瓷娃的話讓穆香九意識到自己的算盤打的不夠精細,他可以把所有人留下下,可以讓鄧巧美無憂無慮地在這裏給孩子們傳授方塊字,以後呢?如果在長春城,這些經受過名門望族洗禮的孩子長大後無論如何都會逼閻光明風光,若是像他一樣窩在荒山野嶺的小山村裏,讓土坷垃迷了心竅,哪還有儒雅倜儻的公子哥,哪還有賢淑慧心得到大家閨秀。瓷娃的臉蛋已經變得粗糙,用不了多久,他的心也會粗糙起來,用不多久就會變成第二個穆香九,隻會打漁獵鷹,腦子盤旋著酒瓶子和骰子。到底該怎麼辦?穆香九不是瞻前顧後的人,也沒有高瞻遠矚的能耐,他隻有一人高,隻能看到眼前的事。既然要留在香火屯,糧食便成了頭等大事。穆香九和大紅襖心裏雖然想的不同,但目標是一致的,一定要盡快搞到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