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麵,動靜大,還漂亮。有禮花給咱們送行嘞。”鄧巧美竟然笑靨如花。鄧巧美把火柴劃出了一道絢麗的火光。於是香火屯響起了長久的,而又遲到了除夕鞭炮聲。穆香九活了下來。雙方剛一交火,杜連勝就意識到完了,他從未麵對過如此精銳的部隊,無論是配合作戰,還是單兵素質,他們都無法和對方抗衡。他罵穆香九不會打槍,罵穆香九是廢物,找頭黑騾子,身上綁挺機槍都比他強。穆香九在屠殺正式開始之前逃走了。穆香九在黑夜的雪原中逃命。每一步都顯得那麼漫長,每次呼吸都像被扼住了喉管,他想起了兒時的歡樂,想起他像魚一樣在江水裏暢遊,想起他土皇帝般三妻四妾的癔症,想起他在鄧公館的美好,想起李兆君李先生追著他打,想起他和杜連勝在牆頭上對決,想起他搶走了郝玉香的瀆壺。那時的他無所顧忌,他是可以是頭野驢,因為有鄧巧美庇護著他。他想起了第一次離開鄧公館的情景。那時他帶著初生牛犢般的猛撞,這種鋒利牛角一樣的猛撞很快便被萬花筒般的社會磨成了車軲轆版的圓滑,他這個車軲轆遇山過山,遇水過水,即便是荊棘萬裏,也能安然無恙,然而偶然的一個夜裏,他忽然感到了恐懼的寂冷。無論他在窮山僻壤,還是宮殿般的奢華大宅,隻有他自己,他活著,逝去都是自己,活著無人喝彩,死了無人流淚,所以他要回長春城裏的鄧公館,他要回香火屯。機緣也好,小機靈也罷,他總算圓了心願,讓鄧公館在香火屯紮了根,柳慧的肚子裏也有了他的種。他的人生再無奢求。但是,除夕夜裏,日本兵把東北的災難,把長春城的災難帶到了香火屯,他的夢破了,親人死了,隻有他,他這個如狼似虎的孬種還活著。兒時的穆香九有鄧巧美庇護,長大後的穆香九有鄧公館和香火屯的庇護,如今庇護的人死了,鄧公館和香火屯沒了。如今日本人來了。他是個孬種,把一輩子的念想都栓在了娘們的屁股上。如今的眾多的死讓他清醒了,他一直活在庇護之中,如今國家需要庇護,他卻遠遠躲開,躲開的後果便是如今的眾多的死。穆香九跪在雪地裏不斷朝著香火屯叩頭,他沒有淚水,隻有仇恨。“我不要兒子了!”“我用這條命賭一把,我要插洋跳啊!”“君戰蛟川北,我戰東海東。君騎五龍馬,我控連錢驄。時時戈艇載左馘,歲歲獻俘滿千百……”柳慧跟著井手誠離開香火屯的時候,她看到了路邊掛滿人頭的大樹。杜連勝、二丫頭、大紅襖、憨牛、孩子……這些熟悉的,對她好,對她親,把她當親人的人,他們都睜著眼。“哥哥,你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嗎?”柳慧似乎已經哭淨了淚水。“不,這是戰爭。”“這些人和戰爭有什麼關係,是不是所有的醜陋都要推給戰爭,所有的罪惡都要讓戰爭來承擔,這是戰爭,這也是侵略。”“你不叫柳慧,你的名字叫井手友美子。”後記:據說,井手友美子回到日本後終身未嫁,她在生下一個兒子後整日吃齋念佛。據說,閻光明逃出香火屯以後凍死在了野地裏,死的時候還緊緊握著煙土。據說他回到了長春,成為心狠手辣的漢奸。據說他在返回長春的路上被關東軍防疫給水部(731部隊)帶走了。據說,瓷娃和郝玉香失散後被胡子收養。據說,郝玉香逃到了關內,在北平定居。1937年瀘溝橋事變爆發後,她再次淪為難民。據說,穆香九加入了義勇軍,成為多謀善戰的將領。據說穆香九聯合多支胡子隊伍,屢次重創日軍,戰死後被當地人奉為神明,至今仍有其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