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短暫的慌亂喧囂湮滅在冬夜沉寂,乍起的通明燈火重隱於漆黑夜色,隻有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氣仍在訴說著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刻。
“這應仕中真不是東西!”鄙視怒罵伴著啐口水聲,朝著漸漸消失在暗夜盡頭的寧王府馬車而去,“新科狀元,破獲舊案,前段日子鬧得滿城風雨,害老子還以為那應仕中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如今看來,狗果然是改不了吃屎。”
他們金吾衛是血性男兒,怎能摧眉折腰侍權貴,受那被逼自殘之辱。
“他是在幫我們。”胳膊上傳來的陣陣疼痛讓此刻的李慶遠異常清醒堅定。
當她問他‘該如何回稟金吾衛統領’之時,心中突起的念頭驚得他惶然不定,欺瞞之罪,殺頭大罪。待她言‘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時,他心底的憤懣不平,無可奈何如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他須賭,他須拚,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金吾衛這十幾個兄弟掙得一絲希望。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震得眾人久久無法回神,皆以為耳朵出了毛病。
“大哥說的他該不會是應仕中吧?是我聽錯了還是大哥瘋了!大哥你的胳膊可是他逼著你自殘的,他又怎麼可能會幫我們?他不在相爺麵前告我們的狀,就算是他小子良心未泯。”範林聞言,好似聽到了天底下莫大的笑話,言語間嘲諷之意毫不加掩飾。
“範林,你可知今夜之事的後果?”李慶遠問道。
“跟那應仕中一丘之貉的寧王在咱們巡得這條街上受了傷,咱們兄弟都得背負那失職之罪。”
今夜分明就是有人尋他們報私仇,就因為他們是王侯將相,而他們兄弟未能及時趕到救駕,就活該成那替罪羊,平白背負失職之罪嗎?
“你既知咱們兄弟與此事難脫幹係,就該明白他是在幫我們。”
他怎麼就幫我們了?他隻記得應仕中對他們頤指氣使,極盡挖苦,還逼著大哥自殘。範林在心中暗罵,這應仕中給大哥灌了什麼迷魂湯,怎麼大哥一直向著她?
瞧著範林垂著頭不說話,其他兄弟亦是一副迷茫難信的神情,李慶遠心道,此舉兵行險著,若不是她點醒他,任他自己是萬不敢有此大膽之舉。
“你可還記得方才的情況?”李慶遠問道。
聞言,範林一愣,不知大哥何出此問。可大哥一向謹慎細心,他既然那麼肯定應仕中是在幫他們,又提到方才的情形,難道應仕中剛才做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幫了他們?
“兄弟們正在巡街,忽聽有人大喊‘走水’,待咱們聞聲趕到時,卻見寧王已經受了傷,應仕中正在給他包紮。兩個小廝將圍觀百姓堵在外麵。”範林如實回稟。
“那你覺得今夜之事又是怎麼一回事?”李慶遠又問。
“還能是怎麼回事,仇家尋仇要殺寧王和應仕中,可能是百姓聽到了聲響,誤以為‘走水’,無意救了他們。”範林不明白,這些大哥剛才都看見了,為什麼還要問。
“不,不是這樣,你有沒有注意到,馬車旁邊有兩匹馬。馬車是寧王的,那馬隻能是應大人的。若是他們原本就在一起,又怎麼會一人騎馬一人坐馬車?還有,剛才大喊‘走水’的那個聲音,難道不是應大人嗎?”李慶遠解釋道。
“那聲音聽起來確實像是應仕中的聲音,可這跟他救咱們又有什麼關係?”範林依然沒想明白。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應大人及時出現在那裏,救了寧王,咱們兄弟就不僅是失職之罪,恐怕小命難保。”
“就算是他救了寧王,對咱們有恩。那他也不能拿大哥出氣,讓大哥自殘。”
“看來你還是沒懂應大人的良苦用心,他不僅救了咱們的命,連失職之罪也替咱們圓了過去。方才他並不是真的讓我自殘,而是將救駕的功勞給了咱們兄弟。寧王受傷沒死,咱們或許可以免於一死,但咱們終究是來晚了一步,未盡到救駕之責,失職問罪恐是免不了。但現在,應大人將救駕之功給了咱們,即便寧王受傷,也是咱們拚死守護來的,不至有功,但至少不會被問罪。”
待李慶遠解釋完,許久,眾人怔怔無言,稀疏星辰映得眾人臉色變了又變。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方才對他們冷嘲熱諷,極盡鄙夷之色,還逼著大哥自殘的人,其實是在幫他們,不僅讓他們保住了一條命,連失職問罪都早已替他們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