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何樂照往常一般,入夜假寐之後,翻牆出府來了寧王府北苑。
月黑風高,陰雲蔽星,楚清臨一人立在湖邊,搖曳的燭火揉碎了一波清影。
何樂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夜色,濕冷的春風陣陣從耳邊刮過,何樂堅定地向那背影走去,與那人並肩而立。開心,她同他一起開心。難過,她亦陪著他。
張太傅原本是京城一私塾的教書先生,頗有些名氣,與張夫人育有一女,一家三口衣食無憂,日子過得很是自在。太子四歲那年,馮相爺找上了張太傅,張家的命運自此被改寫。
當時,太子到了讀書識字接受教育的年紀,魏帝欲為太子尋一啟蒙老師,可但凡是馮相爺推薦的人選皆被魏帝以各種理由回絕。馮相爺並非不知,陛下是想給太子身邊安排一個自己的心腹。既然朝中百官他都不滿意,那就尋一個讓他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人來。
最後,馮相爺舉薦了身無官職卻出身書香門第,又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教書先生,張太傅。這次,魏帝確實沒有理由再反駁,他知道他若再不滿意,馮相爺定會一直找到讓他‘滿意’為止。
那時,太子楚清闊還未被立為太子,張太傅也還不是太子師,隻是二皇子的老師。隨著時間的流逝,楚清闊八歲那年被立為了太子,張太傅也跟著成為了如今的太傅。
今日本是太子與張府嫡女張榕的大婚之日,可算算時間,大約連成親儀式都沒結束,百官卻早早就出了宮,而且一個個都麵如菜色。
就算是沒有親眼看到含元殿內發生的一切,百姓心中已然有數,定是發生了什麼特別嚴重的事兒,不然太子大婚,皇家婚禮誤了良辰吉時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況是眼下人人自危的嚴峻狀況。
就算榮王有言在先,可該知道的人一個都沒落下,如今還被蒙在鼓裏的恐怕隻有那些無權無勢的老百姓了。
魏帝,皇後,相爺……他們無人將張榕看作是一個獨立的、有思想的人,所以一出事,他們自然而然就想到張榕是受人指使,背後恐有未知勢力,而這個未知讓他們恐慌,讓他們擔心,會否危及自身利益。
以己度人又先入為主,所以他們終究是要白忙活一場,空留滿腔憤怒和疑惑。
他們從未有人設身處地想過張榕的處境,一個單純善良、心懷情義的女子卻無意卷入了這世間最大的權力漩渦中心,越是掙紮就越陷越深。
這些年來,張榕整日與青燈古佛相伴,與其說是代父贖罪,倒不如說是自我救贖,可她終究還是沒有邁過心裏那道坎。
她自知大婚之日,便是她的人生終點。
但她終於沒有帶著滿腹委屈和遺憾白白浪費生命,這一次,她以生命為代價,博得了一次能夠自己做選擇的機會。
她看的很清楚,大魏朝堂巨浪滔天、暗流湧動,唯有激流勇退才能換得家人一世安寧。所以,她選擇犧牲自己,換得張府上下在這波譎雲詭的暗潮中全身而退。
不知在湖邊立了多久,天空中漸漸飄起了小雨,天色空蒙,細雨綿綿,聒碎愁緒。
“師父不必自責,犧牲自我,守護家人,這是她的選擇。”
楚清臨側身望向陪他在雨中受著、懂他心中苦楚的那人,靜默無言。下一瞬,楚清臨沒有絲毫猶豫,上前一步,緊緊擁住了何樂。
何樂一怔,身子瞬間僵硬,大腦更是進入了死機狀態。
“這世道太不講理,治病救人乃母妃平生所願,到頭來,她卻因一身醫術擔上毒害皇子的汙名。”楚清臨一向清冷的聲音有些微顫,深如寒潭的眼眸緊閉,“母妃為了保護我,被逼自盡。”
一如張榕,心地純良,卻依然被迫走上這條絕路。
這是何樂第一次聽他提起母妃,此刻,何樂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絕望,他的脆弱與無助。
她亦伸手緊緊回抱住他,此一抱,無關風月,唯剩無止盡的心疼。
陸貴妃像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這世上早已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跡。那一段刻意被人塵封的往事,究竟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與淚!
母妃陪伴了你八年,而你獨自走過艱難困苦的十二載,“餘生,有我陪你。”
陪你一起證母妃清白!
成則一起生,敗則一起死。成敗,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