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後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裏，稀疏月光透過層層密林，灑下星星點點斑駁的影子。林深處，一人負手而立，漆黑的眸子閃爍著營地的千帳燈火，耳邊回蕩著仍在晚訓的將士們陣陣操練聲，麵上神色凝重。
“來了。”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提醒。
何樂轉過身去，將營地的燈火、操練聲統統拋諸身後，目光緊緊盯著林深處。
不消片刻，一人從黑暗處走來，行色匆匆，麵上皆是小心翼翼之色。待至何樂近前，那人站定腳步，拱了拱手，道：“應大人。”
何樂頷首，問：“怎麼樣？”
魏清風將厚厚的一疊紙遞到何樂麵前，回道：“不負大人所托，終有所獲。”
何樂伸手接過，借著點點星光，翻了兩頁，隨即重新折好，貼身收著。
待何樂再次抬頭，魏清風接著道：“根據工匠們的計算，僅在物料投入方麵，就差了幾乎六成。”
六成！這個數字，著實讓人心驚。何樂本以為五五就已經是極限了，卻沒想到這些人竟肆無忌憚到了這種地步。隻用了朝廷下撥的工程款的四成就建成了甘泉渠儲水大壩，這樣的豆腐渣工程不出事才怪！隻是，他們怎麼都沒想到事故來得如此之快！
若是再過上了個幾年抑或事故造成的後果沒這麼嚴重，魏帝或許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他們。隻可惜，幹了壞事的人，終究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何樂斂了斂心神，道：“你替本官轉告他們，感謝他們的積極配合和辛苦付出。待本官回京之後，一定會在陛下麵前如實回稟諸位的功績。”
“小人代他們謝過應大人！”魏清風鄭重的向何樂行了一禮。
“不必謝我，這是你們努力得來的。”
不過小半個月沒見，魏清風已然不再是之前那個毛毛躁躁、空有一腔熱血的急脾氣少年了。他能有此成長，何樂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何樂眯了眯眼，冷然道：“接下來，就看段兄的了。”
回了軍帳，何樂一夜未睡，她將魏清風送來的那份報告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與之前她核查過的賬本一一對照，找出了甘泉渠工事建造兩年期間賬本上所有的疑點。最後，她將所有的疑點按順序整理成冊，又詳細注明了短缺的銀錢數量。做好這一切後，她寫了兩封信交給小東，讓他連夜派人送往上京。
兩日後，應夫人終於收到了何樂寫來的家書。信中一通抱怨，大概意思就是在文水縣生活的有多糟糕，吃不好睡不好，更可怕的是軍帳裏居然有跳蚤。剛到文水縣的時候，整日還得提心吊膽會不會被洪水衝走。一時沒忍住喝了點酒吧，竟然鬧到被陛下罰抄百部佛經的地步。然後，就是一頓痛哭流涕、可憐巴巴的道歉認錯。最後，也是何樂著重要表達的，她說她寧願禁足一個月，或者再多罰三個月，不行就一年的俸祿等等諸多交換條件，求陛下收回手抄百部佛經這道聖旨。再不濟，抄抄別的什麼奇聞異誌，四書五經也認，隻要不是枯燥乏味、了無生趣的佛經就行。她說她怕她這人不經勸，佛經沒抄完，人就遁入空門了。
這封討價還價的書信一出，上京又是一片嘩然。明明是她做錯了事在先，且魏帝聖旨已下，她不擔心被革職查辦，竟跟陛下在手抄佛經這種小事上，開始討價還價。
朝中百官對於何樂的這種不遵君臣綱常的行為，自然又是一番口誅筆伐，一個個儼然成了正直不屈、剛正不阿的諫臣。
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魏帝竟然笑著道：“如果手抄佛經真能讓他遁入空門，朕當初就應該罰他手抄佛經兩百部，最好抄到他直接變成得道高僧才好。”
*
應府後門，一小廝四下仔細瞧了瞧，確認無人之人之後，躡手躡腳的出了門去。
走過一條背街小巷，一盞茶的功夫，那小廝到了另一間侯門深院的後門前，輕輕叩了叩門。
還不待小廝將手從門上拿開，吱呀一聲，門開了。
小廝一愣，似是沒想到門這麼快就開了。待看清開門之人後，更懵了。
那人卻沒給他留半點反應時間，一把將他拉進來後，關了上門。
“大半個月過去了，你家少爺終於想起給我這個好兄弟寫信了，也太不厚道了。”
那人說著話，伸手就往小廝懷裏摸去。小廝一驚，趕忙往後退了兩小步，同時快速將懷裏的東西遞到了那人手中。
那人也不介意，接過信，當即就拆開了。快速掃了一遍之後，隻聽那人哼哼唧唧不滿道：“這麼久不聯係，一寫信就知道給本少爺安排任務，真的是十分欠揍！”
話音未落，那人將信往懷裏胡亂一塞，轉身自顧自走了。
留下那個從頭到尾來不及說一句話的小廝一臉茫然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