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高懸,雲淡風輕,火辣辣的灼熱感撲在每一個遊蕩在外的人身上。長街上,躲在遮陽蓬下的小販無精打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風,見有人經過,便時不時蔫蔫吆喝兩聲。
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行過上京寬闊平坦的長街,在一間朱紅漆大門前,停了下來。
守在門口的一人趕忙迎了出來,“大小姐,您回來了。”
即便應夫人已嫁作人婦多年,鄭府的舊人依然習慣於稱呼她為大小姐。
應夫人頷首,道:“趙叔,爹在書房嗎?”
趙叔點點頭,道:“老爺一聽說大小姐您要回來,一早就在書房等著您了。”
應夫人應聲便往書房走去。其間,問了問鄭大人的身體狀況和府裏的情況。
半盞茶的功夫,應夫人就來了書房。無須趙叔稟報,應夫人推門而入,衝著上首,端端正正行了一禮,道:“爹。”
鄭大人放下手中的書,抬眸望向她,眉眼帶著笑意,嘴上卻嗔怪道:“你可是很久沒來看爹了。”
“一個月沒來看爹,是綾兒的不是。”應夫人再次福了福身子。
“這又沒外人,不必講究那些虛禮。過來坐吧。”鄭大人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應夫人坐下之前,給鄭大人的茶杯裏添了些熱茶。
鄭大人喝了口茶,道:“爹知道,仕中去文水這一個月,你擔心的吃不好睡不好。如今,他回來了,你的這顆心更是放不下了。”
應夫人歎了口氣,道:“本以為他去了禦史台,就能避免參與到黨爭之中,卻沒想到,他如今竟成了滿朝文武記恨仇視的對象。”
“馮相爺那裏,爹已經解釋過了。”鄭大人寬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昨日馮相爺氣急敗壞、怒發衝冠的樣子,他仍曆曆在目。
應夫人斟酌了一番之後,道:“爹,仕中說,他在賬本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聞言,鄭大人並無太多吃驚,也未出言解釋。事實擺在麵前,他多說也無益。
應夫人看向鄭大人,鄭重問道:“爹,您打算以後還像這樣繼續幫馮相爺做事嗎?”
鄭大人沉默良久,緩緩道:“看在你娘和你姨娘的份上,爹都應該繼續扶持太子。”
“娘、姨娘都已經走了。”應夫人語氣略顯著急,“即便她們還活著,爹也不該為了她們,忘記自己為官的初衷。爹為她們做的已經夠多了。”
初衷兩個字猶如晴天驚雷一瞬貫穿了鄭大人的大腦,震得他半晌都回不過神來。其實,他早就猜到綾兒今日來找他,必是為了仕中,卻沒想到,她竟然想勸他放棄扶持太子。
“看來,仕中已經做了選擇。不是太子,不是榮王,那便隻剩下寧王了。”
聞言,應夫人纖弱的身子似乎晃了晃,雖然她心底已隱隱有這個念頭,但此刻被鄭大人直白的說出來,她仍不免心驚。選寧王,便是要與滿朝文武為敵!
應夫人穩了穩心神,聲音卻莫名有些顫抖,“不管仕中如何選擇,亦或是他根本沒做選擇,隻遵從自己的本心,他都是綾兒唯一的孩兒。朝堂廟宇、蒼生百姓皆與綾兒無關,綾兒此生隻想護住仕中一人。”
“唉。”鄭大人重重歎了一口氣,道:“年少時,爹自詡風流人物,雄心壯誌、滿腔熱血,期望一展抱負。卻沒曾想,一朝入朝為官,半生宦海沉浮,竟是離初心越來越遠。一輩子權衡,一輩子算計,到頭來,卻成了當初自己最痛恨的權臣奸佞。反倒是仕中,小小年紀,卻比誰看得都透徹。在這紛繁龐雜的朝堂之上,竟是立的比誰都端,行的比誰都正!”
以前的鄭大人,不是沒想過該不該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他所做的每一件錯事,也曾讓他寢食難安、愧疚難當,可人都是有僥幸心理的,隻要這些錯事沒被人發現,就會讓人有一種我是好人的錯覺。直到昨日,當他聽說賬本被送到魏帝麵前,他才真的意識到自己已然同那些奸佞之臣沒什麼區別了。
應夫人搖頭歎息,聲音悲切,“可是這樣的朝堂容不下仕中!”
鄭大人望著應夫人的目光蒼涼如水,許久,他做了決定,“他既是綾兒的孩兒,亦是爹疼愛的外孫。爹不護著他,還指望誰護著他。”
應夫人站起身來,清亮的眸子已然蘊了一層水汽,她走到鄭大人麵前,跪了下去,“綾兒謝謝爹。”
鄭大人將她扶了起來,眼中竟也有些濕潤,低啞的聲音飽含辛酸,“爹做了這麼多年錯事,也該改過自新了。”
待應夫人坐回原位,鄭大人道:“太子品性善良卻孱弱無能,榮王聰慧狡詐、手段毒辣。百年大魏,繁華如斯,內裏卻早已千瘡百孔。其實,將這樣的大魏江山交給他們二人中的哪一個,爹都不放心。大魏江山已經經不起他們這般折騰了。這次,不管仕中是不是選擇了寧王,為了綾兒,為了大魏百姓,爹都會好好護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