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道閑情拋擲久 (二)(1 / 2)

一連好幾晚,阿璃都重複地做著同樣的一個夢:自己躺在東海珊瑚島的那間小木屋中,屋頂淅淅瀝瀝地漏著雨,雨水越來越多,漸漸將自己淹沒其中,無法呼吸、無法動彈。一眨眼間,又回到了三年前躍入鯊群的那一刻,張著血盆大口的鯊魚近在咫尺,而自己摒息到了極限,馬上就要窒息昏厥。慌亂間,卻怎麼也找不到躲在船底暗艙中的仲奕……

捱到第十九日,海船行駛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

阿璃趴在鎖住的窗戶前,費力地透過窗扇間的縫隙向外張望著。人聲喧嘩由遠至近的漸漸清晰起來,偶爾能見畫舫漁船擦肩駛過,海船似乎是泊進了一個港口。

守在阿璃身後的侍女慌張地說:“姑娘,你、你要是再往外看,奴婢就隻好去請蘅蕪姐姐了。”

阿璃頭也不回,還用力把窗扇間的縫拉得更大了些,努力想辨認出這是何處的港口。

身後的艙門被推開,隨即是侍女一聲怯生生的:“相國大人。”

阿璃倏地轉過身去,隻見風延羲神色清淡地對斂衽行禮的侍女說道:“不在陳國的時候,不要隨便用‘相國’二字。”

侍女誠惶誠恐的應允了聲,又擔心地瞅了眼還大咧咧扒著窗扇的阿璃,才低著頭退出了艙。

延羲緩緩看向阿璃,不緊不慢地問:“聽蘅蕪說,你夜裏睡得不太好。”

阿璃幾步上前,劈頭問道:“仲奕在哪裏?這又是哪裏?你倒底想幹什麼?”

延羲低頭看著阿璃,雙唇彎出道涼薄的笑意,“我還以為,你避世而居三年,性子會恬淡許多。”

阿璃怒道:“任我再怎麼與世無爭,碰上你這種人不發火都不行!我跟仲奕好好地過著日子,又沒招你惹你,你憑什麼把我們弄到這艘破船上來?青遙被燕國抓去,說到底也隻能是你這個做哥哥的無用,幹仲奕什麼事!你不要忘了,他們的婚姻是你當初為了自己的野心而一手促成的!”

延羲側開身,走到窗邊,“你不是說過,你跟我都是可以為了在意的人而不擇手段的嗎?如今就算是我要用東越仲奕的命去換青遙,從我的立場來看,也無可厚非。”

他伸手握住鎖著窗戶的鐵鏈,輕輕一拉,鐵鏈喀地斷開。

阿璃走到窗邊,急切地推開了窗扇。

對岸的海港繁鬧,沿岸一排的茶坊酒肆、高櫃巨鋪。此番景象,天下除了東越國的國都,恐怕找不出第二處來。

可這裏,如今已經屬於燕國了吧……

“我們在越州?”阿璃驚疑地看著延羲。

延羲站在窗後的陰影裏,“半年前,慕容煜就是從這裏帶走了青遙……我萬沒想到,裴太後竟然肯用一生苦心經營的權力和江山去為兒子報仇。等燕軍突然出現在越州的時候,我已經來不及去救她了。”

阿璃冷哼了聲,“我可聽說,是你想要逼小越王禪位,裴太後迫於無奈才降了北燕。”見延羲沉默不語,她又乘勝追擊地譏諷道:“你這個人野心太大,到頭來還不是自討苦吃!如果你一開始就安安份份地守著家產過日子,也不至於有今日!”

宛城失守、東越的江山落到了燕國的手裏,南朝一半的天下已經易了主人。以延羲今時今日的地位,他日南北對決,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會容易。

延羲的目光依舊落在窗外的遠處,聲音帶著一絲倦怠的疲憊,“若是我一開始就安安份份,恐怕剛到宛城的時候就死了。”

或許是因為想到了被俘的妹妹,他似乎在這一瞬褪去了周身的傲慢和冷戾,顯得有些難得的脆弱。

阿璃想起延均告訴過自己的那些往事,不覺竟漸消了火氣,用手指摳著窗屜子半晌,放低了聲音說:“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話說出了口,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太過溫婉,於是提高了聲調補充道:“隻要你不打仲奕的主意,我願意盡全力幫你!等救出了青遙,你可以帶她回暗夷,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延羲慢慢側過頭,看著阿璃,“那你呢?你也打算回暗夷嗎?”

他俊美的麵孔隱在陰影之中,目光顯得異常深邃,唇畔的笑意和緩而平靜。

阿璃的心突然快跳了幾下,隱約覺得延羲的那個問題其實另有深意。

她移開目光,望著窗外,沉默了片刻,低聲問:“如果……我說我願意回暗夷,你能放了仲奕嗎?”

延羲久久沒有回答。

阿璃忐忑地扭頭去看他。

延羲垂下了眼,掩飾住了眼中複雜的情緒。他嘲諷地輕笑了聲,說:“我說過,我生平從不犯同樣的錯誤兩次。”

世上能聽懂他這句回答的人,隻有阿璃。

她的嘴唇翕合了幾下,終又緊緊抿住,微有赧顏地轉頭去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