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獵狗,什麼時候,隨著牧羊人,靜悄悄地跟在了我們後麵。
我望著那幾隻狗,問牧人:“狗會咬人嗎?”
一位穿著灰白色西服的年輕人說:“不會的。”他問起我的姓氏。
他得知我的姓氏後,不久,成了我的親戚。在彝山,人人都可以通過這樣和那樣的家族關係,成為親戚的。
那幾隻獵狗,總是落在我們後麵,從來不會跑在我們之前。狗跟在牧人後麵,牧人跟在我們後麵。我偶爾回望時,幾隻狗便停歇下來,不時抬眼望望我,似乎有些羞怯,又有些好奇。
突然,遠遠地看見前方的樹林裏,一棵大樹上掛著一張黑色的羊皮。
我問:“那張羊皮,怎麼掛在這裏的?”
那位牧人說:“那天,一隻狼在一天內咬死了幾隻羊。這隻羊,牧人發現的時候,就幾乎隻剩下這張羊皮了。”
村長說:“被狼咬死的羊,煮著吃,味道也不好的。”
牧人沒有憂心忡忡,卻笑著說:“狼一天之內咬死的羊,它也吃不完。狼咬死羊,就離開了。以後,我們這裏放羊的人會越來越少。”
“為什麼把羊皮掛在樹上?”我疑惑地問。
“如果羊皮掛在低矮的樹上,被狗吃了,以後,狗會偷吃羊的。”
我望著那棵樹上的羊皮,心想一個人獨自通過密林深處,是使人膽戰心驚的事情。
可是,那位牧人說:“狼不會傷人的。它遇見人,遠遠地跑開的。”
我們穿過樹林,走上一截緩坡,那裏濃密的草地上,一些藍盈盈的花朵,仿佛像藍天吹送著喇叭,靜悄悄訴說著天地間隱秘的事情。走過草坡,迎來一片又一片的灌木叢林。
天空空空的藍,一座座山綿亙天際,一種大自然久違的遼空令我們心情格外舒暢。
我們繞過一兩個清澈見底的小湖泊。突然,一隻藍灰色的野雞撲棱棱振翅起飛,落入遠處的樹林裏。那幾隻獵狗,狂吠著,朝著野雞落入的樹林一路奔突。
牧人屋
我們來到這座山之前,就聽說山上有牧人。他們把小屋建在森林邊,或是山坡,或是山頂。屋子應該是茅草或灰暗的木板搭建的。牧人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呢?這令我感到好奇。
在一個埡口的草地上,開著一種淡藍色的花朵。三月末,在這裏海拔接近四千米的山裏,冬天的腳步剛離開不遠,草兒卻感覺到了春的訊息,能見到一種花兒的盛開,確實讓我們驚喜了好一陣。
雲霧縹緲山頭,太陽時而露出,時而隱沒。一片茂密的森林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山頂往下的一部分森林被灰蒙蒙的雲霧籠罩。一條小徑穿過森林,時隱時現。我們就要沿著這條小徑,穿過森林,達到那邊的另外一座山。
蛇和螞蟥應該還沒有醒來,不過我們還是有點擔心。剛進入森林,我撿來了一根木棒作拐杖。小徑鬆軟,腳步踩上去感覺軟綿綿的,兩邊的竹子和樹木,讓我們不時駐足端詳。有的樹木,被砍伐後未被搬走,已經成了朽木,上麵生長了黑色的地衣;有的樹木挺拔直入蒼穹;有的樹木張牙舞爪,樣子嚇人。一棵高大的杜鵑樹,枝梢上襯著幾朵嬌豔的花朵,另外一種不知名的樹上簇擁著朵朵粉色的花兒。
一隻鳥兒啼叫了幾聲,大山複歸寂靜。森林的廣袤和寂靜,讓我們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擔心遇到熊或是狼等。突然,遠處有一陣刷刷的聲響。一會兒,那聲響消失了。對著大山大聲喊叫,卻沒有回音。遇到陡坡,或是懸崖,我們彼此說要謹慎些。
又有一陣刷刷聲傳來,令我們又一次擔心起來。一會兒,有人唱起了山歌。我們欣喜,也對著那個方向吆喝一陣,可是依然沒有回音。不久,我們遇到了兩位背著竹子的人。其中,一人穿著一件破舊的“佳史”(披氈),臉像包公一樣黑;一人穿著黑色的“瓦拉”。他倆在那裏停歇下來。我們搭訕,才知道是這裏的牧人,今天要下山。我想,背竹子到村裏還要三四個小時,他們的生活也很清苦呀!可是,我更關心的是前麵的大山有沒有其他牧人。他們說,“有。”雖說如此,還是令我擔心今夜的露宿。
大概又往前走了兩個小時,我們來到一片沼澤地。那裏,樹木光禿禿的,上麵纏著粗壯的枯藤,像是童話裏的景象。一些樹木,從另外一些朽木上生長成參天大樹。各種植物的生存競爭,在這裏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我們在那裏又是拍照,又是驚歎不已。試想,夏日這裏是鬱鬱蔥蔥,草木葳蕤的景象。當然,一個人走進這樣的森林沼澤地是感到有些陰森恐怖的。
穿過森林,走上另外一座山。此時,雲霧不知不覺彌漫在半山腰。一會兒,我們的上方也起霧了。山裏其他牧人去了哪裏?如果沒有遇見牧人,今夜我們隻能搭建帳篷露營了。
對著四山大喊,可是聲音異常寂靜。我們前麵出現了兩條小徑,可是不知往哪裏走去才能遇上牧人。在這個陌生的荒野,唯有他們才熟悉這裏,唯有他們才能給我們安全感。
忽然,隱約飄來一陣狗吠聲。
沿著一條山徑登去,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前麵出現了幾座棚屋,那該是牧人屋了。
棚屋的牆由石塊壘砌,上麵蓋上木板,壓了一些石頭。棚屋前麵,堆了一些枯幹的木柴。另外一側,圍了一圈柵欄,是用來圍羊群的。還有一根木槽,是用來接雨水給羊群飲鹽水的。我們把門打開,看見地上積了濕淋淋的水,放了一個鐵盆,樓上矮矮的,放了一些麥秸,或是枯草。剛進屋的一側,有一把獵槍。
另外幾座棚屋,更是簡陋了,或是屋頂的木板出現了很大很寬的裂縫,或是用一些木頭搭建成一個棚子。
還有幾個棚屋是搭在山洞邊的,羊兒歸來睡在山洞,牧人睡在棚屋。
我們從棚屋裏,可想而知牧人的清苦歲月。一代代牧人,就這樣生活在不為人知的荒野大山。
黃昏。牧人未歸,他們去了哪裏?
我們要去找尋牧人,還是等待牧人歸來呢?
獵人和虎子
他是一位公務員,卻喜歡養著獵犬捕獵。每到周末,隻要沒有什麼事情,他就帶上獵犬,上山捕獵。捕獵成了他的愛好,沒有獵犬,不上山捕獵,他心裏仿佛癢癢的。作為一位獵人,他的穿著也很普通,黝黑的臉上留著兩撇胡須。他獵獲的獵物有野雞、野兔等。冬天,森林覆蓋了白雪,對他來說,叫上獵犬進入森林捕獵是很有詩意和美妙的事情。他的幾隻獵犬裏,有一隻叫虎子,嗅覺很是靈敏,捕獲的野物最多,因此最受他的喜愛。有人曾出高價買虎子,那價格很誘人,他都拒絕了。他說,“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會賣虎子。”人們都知道,他和虎子的感情很深。他在偏遠的鄉下上班,也要帶著虎子,幾乎是形影不離。他喜愛虎子,卻對野物沒有憐憫的,對於一位獵人而言,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他的獵犬獵獲野物時,他歡喜得不得了。在他的老家,方圓幾十公裏的人們都知道,一到冬天白雪皚皚的時候,在森林邊上總是見到他的身影。他叫喚著虎子等幾隻獵犬,循著野物的足跡和氣味,在密林裏追獵。他坐在山頭觀察獵犬的追獵,靜候著獵犬的消息。由於這些年來退耕還林,有條件的人們紛紛搬離大山,使得很多消失了的動物又歸來了,像狐狸、野豬等,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了狼。不過,野豬和狼遇見了人,遠遠地躲開跑走了。雖然人們擔心它們會傷人,不過誰都知道看到它們的身影,不去傷害它們,它們也不會傷人的。所以,住在山裏的人,沒有人聽說野豬和狼無緣無故傷害人的事情。當然,也有野豬傷人的個別事件,不過是人先去傷害野豬的。野豬是出於保護自己才這麼做的。野豬拱食莊稼倒是不爭的事實,有些人搬離大山也有這個原因。他知道,他的虎子等幾隻獵犬,進入密林追獵的時候,如果彼此追遠了,野豬會攻擊落單的獵犬。不過,這幾隻獵犬彼此都會緊密合作,不會愚蠢到單獨跟野豬較勁。那幾隻獵犬,身體不大,在那些被它們圍攻的飛禽麵前才覺得有優越感。如果沒有獵槍,幾隻獵犬圍追一隻野豬也常常是失利的。有人說,那個公務員坐在山頭,靜候著獵犬的消息,是因為他有一杆獵槍。被追獵的獵物喘著粗氣疲憊地蹲在樹下休憩了,他便準備瞄準開槍。他對獵物是沒有慈悲心的。否則,他也不會去捕獵了。有人說,一些野物,譬如獨來獨往的獸是不能打的,有人說所有的野物都不能打,否則遭受報應的。可是,他放不下捕獵這件事情。當他拿著獵槍,或叫上獵犬的時候,我多麼希望那些飛禽走獸從他槍口逃生掉。一天,他帶著虎子去異地,剛下車沒有多久,虎子跟丟了,他心裏空落落的,擔心虎子被賣了。人們詢問虎子的下落,他靜默一會兒,然後說,我會找到虎子的。幾年後,他路過鄰縣某地,在人群中,他聽到虎子的聲音,循聲尋去,他看到虎子被一個生人用繩子牽著。虎子看到他,驚喜得忽而叫,忽而舔他的腳。他蹲下望著瘦了的虎子,眼睛噙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