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林間(散文)(1 / 3)

山林間(散文)

散文

作者:吉布鷹升

牧人

十一月初,山岡的草正在枯黃,大地荒蕪。天空空空的藍。樹林裏,已經不再是蔥蘢的景象,那些密林深處顯得有些疏朗了。秋日樹葉繽紛的時節剛剛離去,不過有的樹上還泛出點點紅,有的樹上染了金色的雲彩。樹下,一條蜿蜒小徑依稀可見。

我爬上一截緩坡,來到一個埡口。那裏,枯萎的草地上,一種淡藍色的花朵綻放,使人驚訝於它的美麗。風吹來,掠過人的臉,有些冷的感受。它吹過我的那把灰色的傘,發出刷刷的響聲。傘在風裏撐開,傘骨容易被劈斷。於是,我把傘合上了。

一條枯瘦的溪流,猶如白練,從山穀溝壑裏潺潺流淌著,仿佛那條溝壑是一道閃電劈成的。溪流兩岸的樹林,生長了索瑪、青岡樹、低矮的竹林等。一條小路,穿過樹林,消失在不遠處。

我不知道要往哪條路走去,才能到達我要去的那個地方。此時,我的左手前方,有人向我打招呼,“喂,往這邊走呀。”

我循聲望去,那裏站著兩個人。走過去時,才知道他倆不是這個村子的牧羊人。他倆是父女,父親三十多歲,背著背簍,裏麵裝了一箱方便麵和其他東西,一手拿著一桶五斤裝的白酒,小女孩十一二歲,頭發用線束在腦後。幾年前,他們舉家搬到了縣城郊外,老人卻不肯下山。他倆是去看望老人的,翻過前麵的這座山,再下山,就到達家了。

“我以為你也是去後山的。”他望著我說。

他得知我是來看秋天的風景後,覺得有些不可理解。我望著遠處枯黃的草坡和荒蕪的山岡,心想我又錯過了色彩斑斕的秋了,難免產生一點點失望,然而荒野的寂靜,和空蕩蕩的風令人的心靈安靜了。這裏,遠離了塵世的喧囂和物欲橫流的空氣。

我們一邊往上走去,一邊搭訕著。在一座埡口歇下,我從背包裏掏出幾個綠苦蕎餅幹,給那個小女孩。她在她父親的勸說下才接了。抬眼望去,深邃的藍天下,山岡往下的荒野空曠,那裏綴著一片廣袤的墨綠的青岡樹林,枯黃的草,青綠的索瑪和綠色的鬆樹等。

一個荒村,殘垣斷壁和依稀可見的小徑,散漫著荒蕪陰森的氣息。荒村往北,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幾棵高大的冷杉隱約可見。什麼時候,村子成了荒村,附近的土地荒蕪著,長滿了芊芊的野草。許久,偶爾傳來幾聲鳥鳴,使大地更加的寂寞。

我那天遇見的幾個牧人去了哪裏?沒有牧人的吆喝聲,沒有如雲朵一樣漫遊的羊群,我的目光變得空洞起來。我在找尋什麼?有一種力量在召喚我走進大山的懷抱。遵從內心,相信不一定錯的。至少這裏的環境不會像城裏一樣迷茫,欲望不再是累贅。

那個女孩的父親,向我遞來一支煙,還有那桶白酒。可是,被我拒絕了。我剛戒掉煙半個月了,不想再汙染自己的身心。對於酒,它使人亂了性情,還是遠離好。

我說,“我背包裏也裝了一瓶二兩二鍋頭,準備給那個牧羊老人喝。我曾答應他,下次上山要給他帶來酒。老人說,‘酒可以解渴,可以解餓。’可是,他今天去了哪裏?因為你也帶了酒,我就不打開給你喝了。”

小女孩的父親,喝了自己的一口酒,對我笑著,“我這裏有的。”把手裏的煙頭滅掉,望著前方,說,“哦,有個牧人出現在前麵了。”

我舉目望去,那個牧人的附近又出現了幾隻羊,大概其他的羊兒還在樹林裏。

他和牧人搭訕著。我望著牧人,他不是我那天見到的。他是另外一個牧人,是我的一位老鄉。他用異樣陌生的目光打量著我。

“你還認識我嗎?”

他依然有些驚訝地望著我,搖搖頭。看來,時間讓我們都在老去。他灰黑的臉,深邃的眼睛,頭發有點稀疏,添了一點點銀絲。

老人的雙手粗糙,手背上有的地方皸裂。村裏人已經陸續搬離了這裏,老人卻留了下來,放牧著一群羊和一些馬匹。附近,沒有鄰居。可是,他似乎活得很充實自在。

“為什麼不搬下山去?”

“那裏,不好過呀!沒有羊群,沒有馬匹,不能放牧,有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對他說些什麼。他遠離城市,那些牛羊使他忘記了現代文明,使他融入了此山此地。

前些年,某天黃昏時候,他的幾頭牛失蹤了。那個晚上,他把屋子交給了老伴,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婦。他獨自一人,循著牛的蹤跡,一直尋去,來到另外一個村莊。山下的人們聞訊後,也尋找失蹤的牛。後來,在距離這裏大概一天行程的一個村子找到了他家失蹤的牛。然而,終究也不知道偷牛者是誰。

“幸好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不然偷盜者更多的。”老人說,並不擔心以後還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我打開那瓶二鍋頭給他喝。他喝了幾口,又吃了我給他的幾塊餅幹。

羊群在我們附近的草地覓食。一隻瘦小的攆山狗,趴伏在地上,不時望著我們。

老人不時望著他的羊群。那眼神告訴我,沒有了羊群,他的生活多麼沒有意思,沒有意義,就像是我停止了寫作,時間和生活都讓人迷茫。

我朝著山頂下的一條路走去,風呼呼地吹打著我的臉。路邊,一簇簇茂密的枯草不住地搖曳著,一隻雲雀啼叫著,消失在附近的草地裏。

山岡伸向遠方,天空湛藍。

大地盡頭,如煙的霞光籠罩。

我朝著通往另外一座山的一條大路走去。我走向蒼茫和寧靜。這天,我在秋天的深處。

叢林狼

我們沿著一條潺潺的溪流溯流而上,河穀兩岸是鬱鬱蔥蔥的密林,經過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較為開闊的山穀坡地。那裏,兩條支流間有一塊巨大的山石,我們在那裏小憩片刻。湛藍藍的天空,散落了一朵潔白的雲。空氣清新,仿佛洗淨了我們的心靈。我們喝著隨身攜帶的礦泉水,抽上煙,搭訕著。幾位山裏人,在河邊窪地,燒了一堆篝火,把背來的烏洋芋埋在火堆裏。一位滄桑的老者,穿著一雙綠色的膠鞋,不時噗噗地吹著火,用樹枝翻著洋芋。

不一會兒,老者把燒熟的洋芋,用樹枝刮了灰,然後,放在竹筐裏來回抖動著,撿來給我們吃。

我們一邊吃洋芋,一邊搭訕。那位穿著一件灰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和我相對坐著。我們不時望著對方。來這裏之前,聽說這一帶山裏出現了狼,狼還和山裏的狗愛上了。這事讓很多人覺得很蹊蹺,以至於我們都不太相信。

那中年男人是村長,望著我,說:“是的。我們這裏出現了狼。”

“這隻公狼,有時住在村子背靠的岩石山洞裏,還咬死過羊。”

我問:“那麼你們不去打狼嗎?”

“不能打呀!狼是保護動物。況且,你拿什麼去打狼?”

“放獵狗,狗也鬥不過的。”

“當然,那還有說!狗追過去,進入密林深處,一會兒被狼嚇回來了。”村長嘿嘿的笑,點燃煙,一縷紫煙嫋嫋升騰。

“可是,狼和狗是怎麼好上的?沒有人知道此事的。”

“你們親眼見到了狼和狗的相好?”我和身邊的另外一位同行者不約而同地追問。

“哦……親眼看到的了,狗跟著狼跑進了森林裏。”

我的那位朋友嘿嘿的笑,“這是愛情了。”

“是呀!是愛情。狼也不咬狗,很奇怪了。”

“那隻狗很會討好狼。它趴伏在地上,又翻滾著,伸出前腳,親昵地挑逗狼。那隻狼也是對那隻狗很溫柔,伸出舌頭舔狗的嘴巴。”村長說,用雙手十指比擬著狼狗嬉戲的場景。

“那隻狗,現在哪裏?”

“回來了,肚裏懷了狼崽。有人想打死這隻狗,認為這在山裏人看來,是異常的,是傷風敗俗的。”

“不要打,這多麼難得。你想,狼崽又多麼稀罕。”

“是啊,現在不打了。”村長望著藍天下的遠方叢林說,“這隻狼,母狼和狼崽,是生活在那邊的另外一座山裏。”

我們又往前走去,趟過了一條溪流,翻過一座小山。一條涓涓的細流,又突然現出,從石板上清澈流淌下來。我們走近端詳,溪水如曼妙的樂曲,飄渺在山間。附近,是一片片高大的喬木,有杜鵑和青岡樹,還有其他的樹木,樹上不時掛著綠色的鬆蘿。陽光透過樹林照射下來,也並不使人感到熾熱。即使是酷熱的時節,這裏也是涼爽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