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回到我和顧婷婷的臥室,講了所見的情景,也講了我的感動。顧婷婷自是同樣感動,但她的感動還要加上別的理由。原來,覃夢雪並沒有告訴她要用這樣的辦法,如果我沒有過去撞見,我和顧婷婷極可能到樂樂斷奶成功也不會知道我家的保姆有過這樣震撼人心的舉動。這就是說,覃夢雪沒想讓我們知道她要這樣做,並無討好我們以換取好處比如增加工錢的企圖。她這樣做,純然出於對孩子的心疼,可以說是完全無私的母愛,可這樣的母愛應該隻屬於親生母親而非保姆。
同樣的辦法再用了兩次,樂樂的奶就斷成功了,並且之後樂樂晚上也和覃夢雪一起睡了。這是斷奶的必然結果,如果和我們一起睡樂樂就會重新吊上顧婷婷的乳房。毫無疑問,覃夢雪是這事的大功臣,但她得到的卻隻能是更多的勞累。以前,她隻是不睡覺時幾乎不停地做事,現在連睡覺也睡不清靜了,樂樂和我們一起睡的三個多月,別說顧婷婷,就連我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不過,我和顧婷婷也不是那種摳門的雇主,並沒有就這樣心安理得,覺得覃夢雪既然增加了工作量,報酬也應該相應提高,一下主動給她加了二百元工錢,不是一月,而是每月。另外,作為給樂樂斷奶成功的回報,顧婷婷還帶她去商場買了幾件衣服,她推辭不要,顧婷婷堅持要買,並且買的都不是很便宜的,覃夢雪說,她從來就沒有穿過這樣貴的衣服。我們覺得,我們也算待她不薄了。
3
幾個月過去,覃夢雪已經不隻是我們的保姆,還成了我們事實上的管家。顧婷婷假滿上班了,我當然也要上班,除了周末雙休和節假日,我們兩人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家裏隻剩下樂樂和覃夢雪。很自然的,家裏種種可以由覃夢雪辦的事情,諸如交水、電、氣、電話費,購買日常用品,電器出故障找人修理,下水道堵塞找人疏通等等亂七八糟的一應雜事,她全管了。甚至樂樂有點小病小痛比如輕微感冒之類,她也不一定打電話通知我們,要麼去藥店去買點非處方藥,要麼直接帶著去了醫院。這當然是出自我們對她的完全信任,既確切知道她絕對不會捋角兒的誠實品行,又見到她對樂樂那種出自母性的真心疼愛,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信任她呢?有了我們的信任,她也就不用擔心會被懷疑,所以該付錢的時候就先墊付了,等我們在家時再如數向我們報賬就行了,該對樂樂怎麼樣就先做了,等我們回家後再給我們講講過程就是了。相互信任的結果是雙贏,覃夢雪保姆管家一肩挑,給我們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使我們從單位下班回家後除了抱抱親親逗逗樂樂,不僅一點沒了以前天天必做的累死人的家務事,還沒了那些三天兩頭經常都會冒出來的雞零狗碎的煩人雜事,便有了更多閑暇時間,可以用來學習和娛樂,夫妻間也不會為了事情該誰做不該誰做而生矛盾起爭執,有利於增進夫妻感情建立和諧家庭。覃夢雪所以樂意這樣做,當然也是有好處的,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她這樣做的結果不但會讓我們覺得再也不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保姆了,還會使我們這個小家庭簡直就離不開她,這樣她就可以長時間地幹下去,一直幹到樂樂比較大了上幼兒園甚或上小學我們不再需要保姆為止。她對我們說過,她所以不遠幾千裏來當保姆,就是我們給的工錢高,我媽當時給她說的是一千二百元,而如果在我老家縣城做保姆,工錢還不到一半,一月一千二百,吃住又不花錢,也沒有別的開銷,一年要淨剩差不多一萬五千元,這比她丈夫建築工地上打工還能多剩錢。她丈夫雖說幹一天就能掙一百多,但工地上幹活不可能天天幹,除了天要下雨人要生病,還經常為等材料停工,一月最多能幹二十天,也就是兩三千元錢。但在工地上打工不是做保姆,自帶鋪蓋卷睡工棚倒是不要錢,吃飯卻是要自掏腰包的。另外交際應酬也要花錢,得和包工頭、班長啥的搞好關係,必須得會抽煙和喝酒,那可是筆大開銷,比正經吃飯的錢還多。這七除八扣的,一年下來想剩萬元錢都難,而且就這還得講個運氣,運氣好幹完工程才能順利拿到錢,運氣不好遇上老板拖欠包工頭的工程款,包工頭就會拖欠工人的工錢。她丈夫打了幾年工,這種事已經不是遇上一次兩次了,至今沒到手的工錢還有一萬多。所以覃夢雪就覺得,她遠離家鄉和親人來做保姆是合算的,本來就合算,現在我們又給她加了工錢,就更合算了,一年可以淨剩一萬七八千,差不多等於她丈夫兩年剩的錢了。她一直以來有一個夢想,她一雙兒女都挺聰明的,讀書成績都好,拿回家的獎狀貼滿了整整一麵牆,她想讓他們讀完小學初中讀高中,讀完高中上大學,將來在城市裏找份好工作,過上好生活,子孫後代不再受農村的窮苦。這之所以是夢想,是因為在他們村裏幾乎都是最多讓娃兒念完初中就不念了,讓出去打工,尤其是女娃,將來反正是嫁人,早打工早掙錢,讀書反而要花錢,而且越讀到上麵花錢就越多。高中一年也要幾千,大學更是一年一萬都不夠,村裏有幾家供得起?覃夢雪家同樣供不起,隻供兒子一路讀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實現,還想讓女兒也能念高中上大學,那不是做夢嗎?現在她卻覺得夢想將成為現實,家裏的日常用度和兒女現階段讀初中小學的費用靠她丈夫打工剩的錢就差不多了,她當保姆的錢就能全部存起來,這樣存上三年五年的,她的兒女就能雙雙上大學!為了實現這夢想,她當然希望在我家做保姆的時間越長越好。人的行為都與利益相關,盡管覃夢雪作為保姆的確十分優秀,但她的任勞任怨盡心盡力為我們做事和不貪小便宜決不捋角兒除了品性之外,也並非沒有長遠利益的考慮,不然就不好解釋了。
雖然我們對覃夢雪總體而言非常滿意,但有一個問題卻叫我和顧婷婷很是哭笑不得,有的時候甚至讓人十分氣惱——她好像看不得我和顧婷婷的親昵舉動,特別是聽不得我們做愛所弄出的聲響。這種現象是在樂樂白天晚上都由覃夢雪去帶以後才出現的,因為從這時開始,我和顧婷婷才漸漸恢複了年輕夫妻本該濃釅稠密卻是荒疏已久的情愛功課。顧婷婷自從懷上樂樂,就不準我碰她,連摸摸抱抱也不行,說是怕動了胎氣。產前產後的一段時間就不用提了,等到她坐完月子又過了月餘,按照書上的說法早就可以了,她還是堅持不讓,而且一點沒商量,甚至我忍不住饑渴親吻她幾下她都覺得煩。這種情況在樂樂斷奶晚上也不和我們睡在一起之後不久發生了變化,顧婷婷晚間沒有了一門心思對樂樂的關注,沒有了要給樂樂喂奶換尿布哄他不哭睡覺的辛勞疲倦,同時也解除了將來乳房會下垂形體會變醜的憂慮焦躁,也就慢慢地重生了和我親密接觸的熱情。讓我驚訝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那種欲望竟然越來越旺盛,經常是我沒有要求反而是她要求,做起來也有了高潮,甚而至於高潮迭起。每當此時,她就會毫無顧忌地發出一聲聲快樂到極致的尖叫。而在懷孕生孩子之前,她從來都是被動接受,一次也沒有主動過,也不知高潮到底是怎麼回事情,做愛對她隻是在盡妻子的義務,最多是一種感情的需要和心理的滿足。以致我和她都認為,她可能要算是性冷淡,至少有點兒這方麵的傾向。現在,她獲得了生理上的莫大享受,自然性趣大增,由此也帶來我們夫妻間的情愛升溫,即使不做愛的時候,隻要兩人在家沒做別的事,也會情不自禁地有著許多親昵動作,這些動作,並不局限在我們的臥室裏做,客廳、飯廳、衛生間,陽台上,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就是做愛,我們也並不一定都在臥室的床上做,有時也會在客廳的沙發上做,在衛生間的浴盆裏做。總之,是情之所至就會有親昵動作,欲之所至就會做愛,我和顧婷婷好像是在重度蜜月,而且這蜜月有無限的長度,我們有滋有味地品嚐著恩愛夫妻的種種幸福。
這天晚上,覃夢雪早早地把樂樂哄睡著了,該做的事也都做了,我和顧婷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顧婷婷就叫她也來看看電視。覃夢雪是難得閑下來看電視的,見顧婷婷熱情地叫她,就高興地來了,端一張椅子來坐在一旁。可是,沒看多久,大概也就十幾分鍾吧。她就突然毫無征兆地直身掉頭而去,動作很大,把我們嚇了一跳。顧婷婷問她怎麼不看了,她回答了一聲節目不好看,不想看了,那聲音很硬,好像是在生氣。可以佐證她確實是在生氣的是,她邊說邊就徑直去了她的房間,連頭也沒回,作為保姆對待雇主,顯然是太失禮了。我和顧婷婷莫名其妙,揣摩半天,才想到她極有可能是看見了我們的親熱。原來,我和顧婷婷本來是各自坐著看電視,而叫來覃夢雪後,看著看著,顧婷婷就依偎到我懷裏來了,我的一隻手也悄悄地伸進了她的衣服裏,壓在了她的一隻乳房上,並且不時地揉那麼幾下。覃夢雪雖然臉向著電視,但眼睛的餘光還是能夠看見的,她說的“節目不好看,不想看了”,其意極可能並不是指的電視內容,而是指的我們小夫妻親熱這檔節目,她感到刺眼,實在看不下去了!
我們並沒有把覃夢雪的不愉快當回事,繼續邊看電視邊親熱,後來就在沙發上做起愛來。做到高潮處,顧婷婷又忘情地叫起來。就在這時,十分突然的,覃夢雪在她房間裏發出了很響的咳嗽聲。我們受到了影響,暫停下來,等到再動作,顧婷婷的叫聲又起,那咳嗽聲竟也應聲再次響起!這使我和顧婷婷都很氣惱,卻又無可奈何,我們總不能在這種時候起身去叫保姆不要咳嗽吧,再說了,不準保姆咳嗽,有這個道理嗎?事後,顧婷婷說,她這是故意的,肯定是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心裏不舒服。我不敢那樣肯定,但也覺得很像是故意的,因為覃夢雪剛才看電視時還是好好的,並沒有感冒,應該不會那樣咳嗽的,何況也太湊巧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覃夢雪的確是故意的,因為其後她幾乎每次看見我和顧婷婷有親昵舉動就會變臉變色地走開,而隻要我和顧婷婷是在客廳或浴室裏做愛,她有可能聽見了一些聲響,就會在她住的房間裏突然弄出一些更大的聲響來,或者是咳嗽,或者是大聲給樂樂唱兒歌,或者是凳子倒地什麼的。對此,我和顧婷婷分析原因,我認為是我們老家山區比較偏僻閉塞,不那麼開化,覃夢雪這是少見多怪,以為男女親熱哪怕是夫妻也得分個場合,有他人在場是不應該的,做愛就更隻能是在臥室的床上,否則便是要不得的,甚至是不知羞恥傷風敗俗。我們當著她的麵親熱,在她會聽見聲響的地方做愛,站在她的角度,會覺得沒法接受,甚至是一種傷害和侮辱。我所以這樣認為其實是有前因的,我想起了她初來當日我帶她去醫院檢查時的情景,想起了她的羞憤和淚水,由此可知,她對這方麵的事是敏感的,也是容易顯露出她性格中的倔強一麵的。顧婷婷卻另有看法,她居然說覃夢雪是出於嫉妒!但顧婷婷也並非胡亂猜測,她是從自身的體驗作出的推論,她說她從和我戀愛結婚一直到生下樂樂,幾乎就沒有過真正來自生理的渴望。那種對做愛的強烈需要,是從給樂樂斷奶後才漸漸有的,有時候真的是好想,非要做了才能滿足。她對此感到迷惑不解,特意上網查了查有關知識,才知道女人的性欲其實都是被男人開發出來的,而且往往是有了生育後性欲才逐漸旺盛,到四十歲左右才會達到鼎盛。顧婷婷說,不是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嗎,你想想,覃夢雪才三十幾歲,還不到四十歲,身體又那樣好,正是最旺盛的時候,她會不想嗎?所以才見不得我們親熱,聽不得我們做愛,她是受到了刺激,才會那樣無法忍受!
盡管我和顧婷婷的看法不盡相同,可是有一點認識我們卻是高度的一致:這是我們自己的家,我們不可能因為保姆的不悅或者嫉妒而改變自己,那樣豈不是反仆為主啦?因此,我們照樣是想什麼時候親昵就隻管親昵,想在家裏的哪間屋子做愛就放開去做。到後來,我們有覃夢雪在場親昵時已經不再去理會她有怎樣的反應,我們在客廳或者浴室裏做愛時已經不受她在她房間裏弄出的聲響的影響。
有意思的是,不管是我們還是覃夢雪,都沒將這問題向對方公開提起過。覃夢雪想必是不敢,她一個保姆,哪敢幹涉雇主的自由。而我們,如果為這樣的事情去責問她,似乎也太過無聊了。
4
後來發生的事情真是始料未及。
樂樂發育很好,成長很快,才八個月,就開始蹣跚學步了。從這時開始,我和顧婷婷每逢周末就要把樂樂帶到外婆家,這是我嶽母的規定,她老人家雖然不願為我們帶孩子,但打打麻將鍛煉鍛煉身體之餘,卻非常願意享受人倫親情。樂樂太小時她和嶽父是每周來我們家看他們的寶貝外孫一次,現在樂樂稍大,帶出家門已經不是太麻煩,她就要求顧婷婷和我每周六帶樂樂去他們家裏,周日下午才讓返回。也就是說,雙休日的兩天,顧婷婷、我、樂樂一家三口大半時間都是在顧婷婷的娘家,周六晚上也是住在那裏,讓顧婷婷的父母盡情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而我們自己的家,就隻留下保姆覃夢雪了。
我們並不擔心會出什麼事情,前麵說過,我們所以一定要在我的老家找保姆,為的就是確保安全。覃夢雪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更何況經過半年多的相處,我們早已經完全信任她了,她是連捋角兒這樣的事也決不做的,更不可能做大賊將我們家裏的東西一卷而空逃之夭夭的。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做賊的事情不可能出,卻並非不可能出別種事情。
那是一個周日的下午,我們從顧婷婷娘家回來比往常要早些,摁了一陣門鈴也沒人來開門,隻好自己掏鑰匙打開房門。覃夢雪並不是在睡覺休息,而是根本沒在家裏。顧婷婷就有些疑心,認為覃夢雪這時候是應該在家裏的,因為廚房裏放著一堆菜,說明她已經上過農貿市場了,而她自己說過,周六周日我們不在家時,她除了去一趟農貿市場,是哪裏也不去的。她這樣說的意思是她會忠實地給我們看家,我們不用擔心會發生被偷竊一類的事情。顧婷婷便說看來覃夢雪並不是那麼誠實,也還是有說謊的時候,進而懷疑她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對我們不誠實的行為,去了覃夢雪住的房間,倒也沒有看見什麼,卻皺著眉頭連連抽了幾下鼻翼,而後皺著眉頭說聞到有香煙的氣味。我和顧婷婷都是不抽煙的,也沒見過覃夢雪抽煙,家裏怎麼可能會有香煙氣味?我也用力嗅了嗅,並沒有感覺。顧婷婷卻已經進一步斷定,是那種低價的劣質煙,並由此推斷出覃夢雪的房間裏呆過生人,而且是男人,十有八九是那種農村到城市打工的男人。我沒法相信,不敢說顧婷婷想象力過於豐富,隻輕輕說了句不會吧?顧婷婷便很生氣,發狠說一定要給我找出證據來,先是在覃夢雪房間裏到處翻找,終無收獲就又翻找到廚房裏,最後竟然真的在廚房的垃圾桶裏找到了兩個用廢紙包著的煙頭!
覃夢雪回來後,見她房間裏被翻得亂糟糟的,兩個煙頭擺在她床邊的小櫃上,本來走得發熱發紅的臉一下變得煞白了。顧婷婷擺開審問的架勢,虎著臉發出一連串責問:你到哪裏去了,煙頭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來過,是什麼人,和你是什麼關係。覃夢雪並沒有試圖抵賴,隻咬著嘴唇沉默了幾分鍾,很快就老老實實地承認確實有人來過,是她的表哥,新近從老家到這座城市裏來打工了,是她讓他來我們家的,來拿她從家鄉帶來的那床她沒有用處的新棉絮,隻在她住的房間呆了沒多久,她剛才不在家,就是送表哥出去了。顧婷婷當場沒有表示不相信,隻是說,她不應該瞞著我們讓別人來家裏,這對我們來說是很不安全的,以後決不許再這樣了。不管是什麼人,沒有經過我們同意,都不能帶到家裏來,就是我們家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也不能對別人講,這是做保姆的應該遵守的規矩。顧婷婷把話說得這樣重,覃夢雪有點接受不了,低聲辯解道,她表哥不是壞人,很老實的,絕對不會對我們有啥不安全。顧婷婷本來就生氣,這下更氣了,再次虎臉厲聲說,我不管你表哥是好人壞人,老實還是不老實,你要搞清楚,這是我們的家,不是你的家。你隻是個保姆,雖然我們對你好,可你還是個保姆,你沒有權利隨便讓人進到我們的家裏。哪怕是你家裏人來了,沒有經過我們的允許,也不行!覃夢雪不敢再說什麼,眼裏有了淚水,但竭力忍著沒流出來,答應以後再不讓她表哥來了,就去抱了樂樂搖晃,要樂樂別哭。樂樂雖然還不會說話,卻是能夠察言觀色了,大概是第一次見到他媽媽對無論白天晚上都在帶他和他最是親近的保姆這樣聲色俱厲地高聲喊叫,早已經嚇得哇哇大哭。覃夢雪好容易把樂樂哄得不哭了,睡著了,取來毛巾小心地把他臉上的殘淚擦幹淨了,才又去廚房忙著給我們做晚飯。
我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覃夢雪雖然有過錯,但我們還是應該相信她的,相信她表哥不會是壞人,來我們家取一床棉絮,對我們的安全也不會真就有什麼威脅。站在我們的角度,不過是防患於未然,警惕性高一點終歸沒有錯。但如果做一下換位思考,站在覃夢雪的角度想問題,她遠離家鄉到幾千裏外來當保姆,思念家鄉思念親人的感情應該是很強烈的,突然來了表哥,不知道會有多高興,覺得多親近,讓到她當保姆的家裏來坐坐,來看看,其實也是很正常的。她的過錯隻是沒有事先告訴我們,征得我們的同意。但我完全想錯了,顧婷婷並不這樣看,她認為這事不但沒有過去,而且很可能還會繼續發生,甚至可能產生嚴重後果。當天晚上,她把臥室房門關嚴後對我說,這事說明覃夢雪並不誠實,因此她說的話我們就決不能完全相信,而是應該做認真的分析,看合理不合理,有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接著顧婷婷就提出了她認為值得懷疑的地方:覃夢雪所謂的表哥也許並不是表哥,哪就那麼巧呢,覃夢雪來到這城市當保姆,她表哥也來到這城市打工?我說,這有什麼巧的,現在同一個地方的農民在同一個城市打工的多的是,再說了,不是她表哥還能是什麼人?顧婷婷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她說,我懷疑是她找的情夫!原來,顧婷婷堅持認為覃夢雪一直在嫉妒我們的親熱和做愛,生理上十分饑渴難熬,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她遇上了對她有興趣的男人,是很容易會去勾引上身的,利用我們雙休日大半時間不在家裏的機會,招引來做那種事情。而這種事情開了頭就不會有完,這就不得了,隻要我們不在家,家裏就會成為保姆和情夫幽會的場所。而且覃夢雪找的男人肯定也是從農村來打工的,肯定也很窮,天知道會不會萌生偷盜甚至搶劫我們家的念頭!我雖然對顧婷婷一向言聽計從,這一次卻忍不住要嘲笑她是不是得了妄想症,指出她忽略了覃夢雪是一個偏僻山村來的農村婦女,不遠幾千裏來給我們當保姆的唯一目的就是掙錢供她的兒女讀書,將來能上大學在城市裏找份好工作。這是她的偉大夢想,為了實現這夢想,她連長時間離夫別子這樣的痛苦都忍受了,所以,即便有那種生理需要,她也會忍住,不可能像城市女人般飽暖思淫欲浪漫得竟然會去找情夫。何況,根據她在我們家有時候的片言隻語可以推斷,她和她老公的確很恩愛,她怎麼可能背叛老公,做出那樣的事來。我的結論是,我們沒有必要自己嚇唬自己。顧婷婷見我竟然嘲笑她,非常生氣,說,我不隻懷疑是情夫,還懷疑是嫖客,這樣她就不但滿足了生理需要,還掙了更多的錢,兩全其美一舉兩得!你聽好了,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出了事後悔都來不及!我哪裏還敢堅持自己的看法,便問她該怎麼辦。顧婷婷其實早就有了主意,說,先留個心眼,她要是真敢再讓人來家裏,就要拿到她的證據,把她辭了,讓你媽在老家重新找一個來。
5
這之後,我們照常在周六去顧婷婷娘家,照常第二天下午回家,但隻要覃夢雪不在家,顧婷婷就會進到她住的房間去到處翻找,然後恢複原貌,如果覃夢雪在家,也要叫她上街去買點什麼東西,等她走後,再去翻找。這樣過了幾周,卻並沒有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顧婷婷就對我說,不行,她很可能有覺察,以後我們不再找了,要盡量麻痹她,讓她認為我們已經完全相信她不會再領人進家了,時間長了,她肯定忍不住,總會露餡的。
又過了幾周,這個周六的晚上,我和顧婷婷已在她娘家上床睡覺了,她的手機響了,她接聽後,就叫我趕快穿衣起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既覺莫名其妙又不情願,埋怨地問幹什麼呀?顧婷婷卻是一臉的興奮,並不管我的情緒,說叫你起來就起來,快點,現在沒時間,等一下路上再給你講。我們穿好衣服,她去給她父母說我們有點急事要出去,交代了幾句樂樂的事,就拉上我出門了。直到坐上出租車,聽她吩咐到哪裏,我才知道是回家,而此時已近十二點。我驚訝萬分,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這才告訴我,電話是宋曉風打來的,說是聽到了我們家開門的聲音,好像是有人進去了。原來,顧婷婷自從上次對我說要麻痹覃夢雪後,表麵上就完全恢複了對覃夢雪的信任,暗中卻去讓宋曉風周六周日對我們家搞搞監視,隻要發現有可疑之處,馬上給她打電話。這事顧婷婷連我也瞞了,倒不是怕我不和她一條心,會給覃夢雪什麼暗示甚至明示,泄露了她精心策劃的計謀,而是因為我嘲笑過她得了妄想症,盡管行動上和她保持著一致,心裏卻是不肯相信她對覃夢雪找情夫甚至嫖客的判斷的。顧婷婷認為,覃夢雪畢竟是我的家鄉人,又是我媽找來的,我是被感情傾向遮蔽了眼睛。她瞞我隻是要等著用事實來說話,來證明我的錯誤她的正確。可是幾周過去,宋曉風並沒有給她打來電話,這讓顧婷婷很失望,沒想到這周就有了發現,而且是在晚上,這是顧婷婷也沒有想到的。覃夢雪竟敢把情夫甚至是嫖客弄到雇主家裏留宿過夜,這也太過囂張猖獗肆無忌憚了!我們這深夜趕回去,就是要抓她個正著!不但要辭退她,還要把她扭送派出所,這樣的保姆實在是太讓人惡心,太令人恐怖了!顧婷婷說得激動,但直到這時,我仍然半信半疑,既然宋曉風隻是說好像,並不那麼肯定,就說明她最多隻是聽見,也就是說她是在自己家裏隔著房門耳朵裏有了一點好像是來自我家房門的聲響,眼睛並沒有派上用場,絕對沒有看見,那就完全有可能是聽錯了,並且不能排除宋曉風是幫助顧婷婷破案心切,在緊張的監視監聽過程中產生了幻覺。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覃夢雪這樣一個從日常言談舉止看不出半點輕浮的正正派派的農村婦女,會去找什麼情夫,更別說是招攬嫖客賣淫了!這和覃夢雪是不是我的家鄉人沒有關係,和她是不是我媽找來的沒有關係。我並沒有什麼感情傾向,倒是顧婷婷,我覺得她實在是有一種對農村人準確地說是對窮人的根深蒂固的偏見,認為貧窮就一定會滋生罪惡。可實際上她和我也隻是這城市裏普通的工薪階層,結婚時買房,首付是我父母給的,因為還房貸,至今連車也沒買,甚至養個兒子雇請保姆也要靠雙方的父母補貼,其實也是窮人,我們是沒有理由這樣去看隻不過是比我們更窮的農村人的。但我什麼也沒有說,既然回家捉奸已是箭在弦上,那就讓事實來教育顧婷婷吧。我預料回到家裏十有八九會撲個空,而我們這個時候回家,連樂樂也沒有帶回去,意圖昭然若揭,想掩飾也掩飾不了,難堪的隻能是顧婷婷,雖然也還要加上個我。我隻是擔心,覃夢雪會不會受不了這樣的委屈憤而辭工不幹了,她本來就對這方麵的事情敏感,但想想又覺得大概不會,為了實現她一雙兒女讀書上大學將來在城市找份好工作的夢想,她是能忍的,過往的事實證明,她是個不會因小失大小不忍而亂大謀的明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