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欣賞

作者:徐岩

警察老付第一次到站前的貓搜魚餐廳吃飯就覺得這家餐館挺別致。餐館的門臉不大卻十分考究,門前的油漆馬路一直鋪往左首的火車站,門前的景象完全可以用人來人往和車水馬龍形容。餐館的外牆用薄木板裝飾,粉刷著各種顏色的顏料,還嫁接了一蓬蓬的爬牆虎植物,乘著春天陽光的色彩,簡直是翠綠欲滴,竟把諾大兩間小房子點綴得無比清香。餐館的門一直是開著的,裏麵始終有著炸食物的香氣飄出來,吸引過往行人的鼻翼和眼神。

那一次是午餐,老付的一個朋友請他小酌。他們是三個人,吃的是春餅土豆絲。三個人喝掉半箱啤酒之後,餐館的老板娘,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年輕女人過來敬茶賞菜。茶是安溪鐵觀音,據說是雨前新茶,把杯子泡得墨綠墨綠的,很好喝。菜是一道顏色鮮豔的青菜,胡蘿卜炒雞蛋,紅是紅黃是黃的,甚是醒目,吃掉一盤又點了一盤。老付的那個朋友叫劉大明,是位中學的音樂老師,最拿手的是教唱歌;另一個人是鐵路職工,聽女老板娘講是有職務的;旁邊是火車站的客運副主任,自己吹噓說也就是開春吧,來這小酒館吃飯,要是擱過年過節,不上檔次的大酒店請他連頭都不點,牛逼大著呢。老付後來知道此人說的話不假,實權派呀,你知道哪個城市到了年節火車票不緊張啊,這位副主任就是倆手指頭夾鉛筆頭,專管批條的,那還不令你神仙樣敬著啊。餐館的女老板娘敬了菜和茶之後便坐下來陪老付跟副主任喝酒,啤酒是一杯接一杯,很有量,喝得原本好看的一張臉紅撲撲的,時不時就把手摟在老付的肩膀上撒嬌。天晚些時,女老板娘衝門外喊上硬菜,跟著就進來一群年輕貌美的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站成一排,遮住了幾個喝酒人的視線。女孩們的舉動把老付嚇了一跳,鐵路那個副主任卻司空見慣了般地哈哈笑著把他附近的一個漂亮女孩扯到身邊坐下,很快兩人就推杯換盞地玩起了行酒令。待老付出去方便一趟重新回到座位前,坐下後發現那個小鼻子小眼的女孩已經被副主任抱著坐到了懷裏,兩人調笑著。老付那位朋友舉著酒瓶子笑著說,這便是本餐館的最後一道菜:貓搜魚,女孩們是來陪酒的,準保幾位大哥喝得開心,遊戲規則很簡單,酒宴結束自己付自己的小費,每位五十元底價,多付不限憑心情。見老付始終坐著不動,老板娘拉著一位個頭矮小的女孩送到他身邊,硬是塞在老付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囑咐女孩要陪好警官,小費她負責結,那女孩衝老付笑笑後就拿酒瓶子往他杯子裏滿酒,自己也喝。她小聲說她叫陽陽,家在黑河下邊的孫吳鎮。女孩還紅著臉說她是今晚唯一可以出水的兩條魚中的一條。借著包房罩的燈光老付發現女孩長得還算清秀,臉蛋鼻子眼睛也都好看,張嘴吃東西時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齒。

酒喝到午夜時分,副主任說他頭疼先回去,然後就帶著陪他喝酒那個女孩出了餐館,老付也感覺自己的胃腸不太舒服,便起身準備告辭,走到門口卻被酒館的老板娘留住了。飯桌上隻剩下老付和他那個朋友及兩位女孩時,女老板娘叫進來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兩人都挺年輕,介紹後老付知道男的叫小果,女的叫黃娟,都是鐵路職工。小果插話補充說,鐵路退下來的職工。小果的話把老付說糊塗了,經他那個朋友解釋才知道是鐵路家屬,現在都幹著經營火車票的勾當,說白了就是票販子,正是老付他們這些鐵路警察打擊的對象。

幾個人說話時外麵下雨了,好像是雷陣雨,雨水把窗玻璃敲打得嘩嘩響,老付說他真得回單位了,半夜還有趟客車進站,他得出勤呢。小果就讓黃娟送他,老付想拒絕,老板娘卻堅持說外麵下雨了,正好小黃有車,就送一段路吧。無奈,老付出門上了黃娟的車。

雨一直下著,同車的還有小果,緊貼著老付坐的小果由於上車時一直幫老付打傘,他自己澆濕了衣服,讓老付感覺到小夥子衣服上邊的潮氣。小果是在離火車站不遠的三道街下的車,他下車的時候把一個很厚的牛皮紙信封塞到了老付懷裏。在老付和他撕扯之際,小果已經拉開車門,身手敏捷地跳下車去,很快消失在雨幕裏。老付想追下去,衣服袖子卻被坐在駕駛位置上的黃娟給拉住了。老付掙脫開黃娟的拉拽後,未等打開車門黃娟卻離開駕駛位率先下了車,她先是在雨霧裏站了一會兒,繼而就走到旁邊的樹叢旁蹲下腰身,哇哇地嘔吐起來。她單薄的身影正好跟低矮的丁香樹叢錯落成一條弧線。

老付透過車窗玻璃看見暗淡的燈影下女孩一張極其蒼白的臉,都喝成這樣了,還開車送他呢,女孩黃娟的舉動多少讓老付產生了些感動。他拉開車門跳下去,冒著雨走到附近的一幢居民樓下,找到一家亮著燈的倉買,掏錢買了一包紙巾和兩瓶礦泉水,再回到女孩身邊,把紙巾塞到她手裏,再擰開一瓶水的蓋子,送到她嘴邊,女孩感激地衝他笑了一笑,算是表達了謝意。

兩人重新坐回到車裏後,女孩伏在方向盤上打起了瞌睡,老付說你沒事吧妹子?黃娟說沒事,回家睡一覺就好了,酒喝得有點急。

半夜時分,老付終於把黃娟攙扶到她家樓上寬敞的客廳裏,撒泡尿後老付也覺得自己頭有些發沉,就應女孩之邀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外麵的雨實在是越下越大,沒法走著回單位了,索性就將就一會兒,等天亮了再去上班。

接下來兩人的閑聊中,老付知道黃娟正經曆著第二次婚戀,男人就是車站客運段的那個副主任,那家夥竟是她們這個倒票小團夥的頭領。他們幾乎控製了所有去廣州和進京的火車臥鋪票,他們第一時間從售票處原價買出來,再經設在車站附近幾個小旅館中的臨時售票點兜售出去,從中漁利。讓老付吃驚的是一張普通列車的臥鋪票竟能賺到一兩百元錢。老付去衛生間裏打開小果塞給他的那個牛皮紙信封,裏麵竟是整整一萬元。讓老付更加吃驚的是,天快亮時,黃娟竟裸著身子鑽進他沙發上的毛毯裏,說是要向人民警察獻身。老付嚇得光著膀子跑到陽台去抽煙,說不許開玩笑,黃娟卻說她可是認真的,要是不讓她完成任務她會吃苦頭的。

兩人吃早點時,黃娟跟老付說要認他做幹哥哥,隻要老付答應,讓她做啥都行,而她也隻有一個條件,就是他們組織有難處時能出麵幫一把,其實也不用做啥實質性工作,也就是能給個麵子赴個飯局什麼的。老付說你這丫頭片子忒單純,你這是遇見我了,複員軍人出身受黨的教育多年,否則你今天虧吃大發了,不隻是破財,失身也說不定呢。老付說完話就拿眼睛看在廚房洗碗的黃娟,僅穿了套睡裙的黃娟身段很苗條,一時間竟看得老付有些耳熱心跳。他想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事情如果再有什麼發展,他保不準自己會不會把持得住。自己還有兩年就到了退休年齡,可別為什麼事丟了飯碗,每月雖然隻有近千塊的工資,卻也派很大用場,女兒讀大學的學費,老母親隔三差五的醫藥費,還都得從這裏邊解決呢。老付起身穿衣服洗臉時,聽見黃娟在客廳裏接電話,好像是鄉下老家打來的,說著說著她哭起來。老付從衛生間裏出來看到黃娟氣急敗壞地摔了話筒,嘴上還不停地嘟噥著什麼,就問她發生什麼事情了?黃娟說沒事,說完就跑進衛生間哭泣個不停。老付隻好追進去問究竟。在他的再三追問下,黃娟才說是鄉下老家的哥哥打來的電話,家裏好幾件事等著用錢,哥哥訂婚得出彩禮錢,爹患病需要住院也四處借錢呢。黃娟說自己真沒辦法了,來城裏幾年靠給人家售火車票賺點錢都寄回家裏了,可那點錢卻是杯水車薪呀。老付去客廳的茶幾上取回那個小果塞他的牛皮紙信封交給黃娟說,這不是有現成的就先用唄,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黃娟起先不肯,但經不住老付勸說,才接了,老付臨出門時被黃娟從後麵抱住,老付感覺到女孩胸的豐滿,回過頭時見她滿臉的淚水,就說你這是咋了?人活在世上,啥事情都得經曆,要學會麵對,老付說完下意識地摟緊了女孩的身體,黃娟說付哥是好人。老付下樓出小區打了輛出租車回單位,坐沒多遠,手機鈴聲響了,是黃娟發來的短信,內容很簡單,謝謝他的一萬塊錢,從今天開始,她整個人都屬於付大哥了,她會記住這份恩典,請允許她慢慢地還債,用什麼還都行。老付心顫了一下,眼裏立刻就浮現出女孩瘦弱的身形,好像站在風中瑟瑟發抖,他回信息說,別跟哥客氣,把握住自己,一定要好好活,堂堂正正做人。

老付回到車站派出所後,外勤小袁跟他彙報說剛抓回來兩個票販子,不僅在車站售票大廳公開倒票,還跟旅客發生口角打架。老付簡單看了一下訊問筆錄,被押的三個當事人他都不熟,估計都是黃娟一夥的,都是小果的手下。正看筆錄時,黃娟給他發來信息說想請哥吃飯。老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肯定是跟票販子被抓有關,回複說明天再說。

晚上接完一列夜車後回到家樓下小區的老付被一輛紅色小汽車攔住,駕駛位上坐著黃娟,打開車門請他上車,說去吃個便飯。老付想拒絕,車後門打開,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走下來扯住他的衣袖,嘴上說沒別的事,就是吃個便飯。老付看清楚是貓搜魚飯館的老板娘,想謝絕卻想起自己從鄉下來的一個堂妹還在人家貓搜魚飯館裏邊切墩兼做傳菜員呢,得罪了老板娘說不準被炒魷魚也不一定呢。老付便在黃娟的扯拽下上了車。

到飯館後,老板娘親自下廚房做了幾道菜,擺到席麵上後竟很是豐盛,有清蒸大閘蟹,蔥燒海參和鹿肉猴頭等幾樣山珍海味,這都是平時市麵上吃不到的好菜。老板娘還開了瓶十五年的窖藏茅台酒。此番美酒佳肴地款待老付,加之半斤酒下肚,老付還真是有點雲裏霧裏了。酒宴結束收杯酒時,老板娘提議為友誼幹杯,並祝付所長生日快樂,搞得老付有些莫名其妙。他喝了一大口白開水稀釋了下酒精後說,老板娘怎麼知道咱的生日呢?老伴娘笑著說,你堂妹可是俺手下的兵呀,原來是老付的女兒打電話到單位找老付不在,才又找到飯館來的,而電話正是老付堂妹接的。幾天前,老板娘已把老付的堂妹安排到了酒店的收銀台工作,算是重用了,老付就多少有了些感動,拍胸脯子說日後有能用得著他老付的就說。黃娟趕緊替老付把杯中的酒斟滿,說高姐現在就有事情求付大哥幫忙呢。老付說是啥事情?老付知道黃娟說的高姐就是老板娘,老付說我能幫上這個忙嗎?黃娟說能的,高姐的弟弟剛剛被老付所在單位也就車站派出所給抓進去,已關了一整天了。老付說啥原因呀?黃娟忙說是因為倒賣火車票打架傷了人。老付看見老板娘低著頭抹眼淚,就說等晚上回去看看情況再說,條件允許他一定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