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對洋夫婦的故事(1 / 2)

一對洋夫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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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大利〕卡爾維諾

阿爾圖羅·馬索拉裏是上夜班的工人,早晨六點下工。回家要走很長的路,天氣好的時候,他也騎自行車,雨天和冬季改乘電車。

六點三刻和七點之間回到家裏,正好趕上妻子艾莉黛的鬧鍾剛剛響過,或差一點就要響的時候。經常是兩種聲響:鬧鍾的鈴聲和他邁入家門的腳步聲同時闖入艾利黛的腦海裏,把她從睡夢中喚醒。

清晨的覺是最香的時候,她總要把臉埋在枕頭裏,在床上再賴上幾秒鍾。然後,她倏地坐起身來,匆匆忙忙把胳臂伸進晨衣,頭發耷拉到眼睛上。

她就這副模樣出現在廚房裏,阿爾圖羅正在那裏,從隨身攜帶的提包裏取出空空如也的飯盒和暖水瓶,把它們放在水池裏。在這之前,他已經點好了爐子,煮上了咖啡。艾莉黛一看見他瞅著自己,就趕忙用手攏攏頭發,使勁睜大眼睛,似乎因為丈夫回到家中,第一眼就看到她衣冠不整、睡容滿麵而感到不好意思。如果兩人同床共枕,那是另一碼事,清晨從同一睡夢中醒來,雙方的尊容彼此彼此。

有時,還差一分鍾鬧鍾就該響了,是阿爾圖羅端著咖啡走進房間,將她喚醒。那麼,一切顯得更自然些,剛醒來時的嬌媚還具有一種懶散的柔情。她舉起赤裸裸的雙臂,伸伸懶腰,然後一把摟住他的脖子。他們抱在一起了。阿爾圖羅還穿著風雨衣;她摟著他,根據他外衣的濕度和涼意就滿可以知道外麵是什麼天氣:下雨、有霧、抑或降雪;不過,她仍然要問:“天氣怎麼樣?”而他呐,也總是半帶譏諷地嘟囔一番,把一天的不快從後到前倒著數落一遍:騎自行車的歸途,出廠時的天氣,頭天晚上進廠時截然不同的氣候,幹活時遇到的麻煩,車間的傳聞等等。

這個時辰,屋裏總是不太暖和,但是,艾莉黛還是脫了衣服,有點哆哆嗦嗦地在浴室裏洗澡。阿爾圖羅隨後跟了進來,他慢騰騰地脫了衣服,也慢條斯理地洗起來,從身上衝掉車間的塵土和油汙。

他們兩人就這樣站在洗臉池周圍,半裸著身子,瑟瑟發抖,有時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從對方手裏拿過牙膏、肥皂,嘴裏還繼續講著話,這是推心置腹的時刻。有時他們互相幫著擦背,一下愛撫,兩人又擁抱在一起,然而,艾莉黛忽然喊道:“上帝!什麼時候啦!”

她連忙跑去戴上吊襪帶,穿上裙子,一切都是匆匆忙忙。她站著穿好衣服,把臉湊近梳妝台的鏡子,嘴上噙著發夾,用刷子梳通頭發。阿爾圖羅走過來,站在她的背後,他已經點燃了香煙,吸著煙瞅著艾莉黛。他待在那兒也幫不上忙,顯得局促不安。

艾莉黛收拾妥當,在走廊裏穿上大衣,吻了一下阿爾圖羅,打開門,匆匆往樓下跑去。家裏就剩下阿爾圖羅一個人了。他聽見艾莉黛的鞋後跟踏著台階的聲音,當這種聲音消失後,他的思想又隨著她疾步走在庭院裏,來到大門口,行進在人行道上,然後,一直隨她走到電車站。連電車叮叮的響聲他似乎也聽得見。車停下來,每個乘客上車時腳登踏板的聲音他也聽得見。他想:“好了,這會兒她乘上車了。”

他仿佛瞧見妻子擠在十一路電車上男男女女勞動者中間,十一路電車像以往每天一樣,把他的妻子帶到工廠裏。阿爾圖羅滅掉煙蒂,關上窗戶,屋子裏頓時暗了下來,他上了床。艾莉黛起來後沒整理床,阿爾圖羅睡覺的那邊幾乎沒動,跟剛鋪好的一樣。